乔洛忽然道：“会有可能，不发病么？”

    纪老爷子异常笃定的点头：“那当然！咱们多做些好事，多锻炼身体，多找几个可以配对的骨髓捐献者，到时候，肯定不会发病，就是真的发病了，咱们身体好着，又有可以移植的骨髓，怎么也能过得去这一关的！”

    乔洛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老爷子没法子了，只好道：“就算往不好了想，能在活着的时候，对想要对他好的人好一些，走的时候也高兴不是么？他高兴，你也高兴，总比等到你走了，他才发现，你只是不敢对他好而已，然后让他只能后悔么？人啊，总是要活在当下的。不管将来怎么样，现在他对你好，你就也对他好，这又有什么？”

    乔洛兀自发呆，到半夜的时候，秦牧铮的手术结束。医生说，人没傻，也没呆，没得什么失忆症，养上十天半月的就好了，大家也就都放心回去了。

    只剩下乔洛，在病房里陪着了。

    秦牧铮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阿乔守在他身边了。

    他想笑，可是头还有些痛，竟是挤出个半笑不笑的狰狞的表情。

    乔洛原本就没睡着，只是趴着想事情而已，听到秦牧铮的动静，他也抬头了，看着秦牧铮这副难看的表情，忽然就乐了。

    “真丑。”乔洛伸出手，捏了捏秦牧铮的脸，又小心翼翼的碰了碰秦牧铮被剪得半秃的脑袋。

    秦牧铮眼睛亮了亮，就像夜空里的繁星，炫目而专注。

    “阿乔……”

    乔洛神色微赧，抿了抿唇，却还是开口道：“对不起。”

    对不起，这么多年，他都不肯对自己诚实，也始终不肯相信，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就算前世的秦牧铮，真的做了一些对他不好的事情，这一世的秦牧铮，却是何其无辜。

    他一直都在对他好。

    就算他故意对他不好，秦牧铮也一直在尽他所能的对他好。忠诚的，认真的，一丝不苟的，凭着自己的心意，对他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不够好。

    秦牧铮一下子就捉住了乔洛的手，他的眼睛晶亮，看着乔洛的目光里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阿乔……你，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了？”所以，才会想到要说对不起，所以，才会想要对他好一点——作为报恩？

    乔洛摇头，“没有，我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了。你会不会觉得遗憾？你记得，我却不记得。”

    秦牧铮自然也是摇头：“不记得就不记得，人生一向都没那么完美的。咱们将来总是在一起的，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乔洛“嗯”了一声。

    秦牧铮攥着乔洛的手立刻收紧了：“阿乔，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都好好地么？”

    乔洛沉默了许久，久到秦牧铮的心一点点的下沉，险些沉到谷底，他才开口道：“万一，我死得比你早，比你早很多很多，我现在对你好，是不是会不好呢？”

    秦牧铮一愣，就笑了：“我对你也很好，也可能会比你早死，可是我却从来不后悔。阿乔，你知道么？真的想要对一个人好的话，是控制不住的。就像在天台，你会控制不住的想要先确定我的安危；就像昨天，你会控制不住的一个人闯来，生怕乔钰的威胁是真的，你会控制不住的捡起那只注射器，宁愿自己去赌一把，也不肯让我尝试；想要对一个人好，是没法子控制的。”

    “真的，控制不住么？”乔洛迟疑着问道。

    秦牧铮则笃定的点头，“真的！要不然哥哥怎么看出来，哥哥的阿乔，也是喜欢着哥哥的？”

    乔洛像是松了一口气，释然道：“那也好。”

    秦牧铮却还在追问：“那以后……我们，好好的？”

    乔洛用额头碰了碰秦牧铮的额头，“嗯，只要我身体好着，那我就会对你好。”

    两人看着彼此，忽的就笑了起来。

    一年后，乔洛二十七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的连续低烧起来。

    ☆、【77】

    乔洛第一次低烧的时候,还没有将这件事重视起来。

    可是等到他一个月之内,连续三次低烧，并且开始出血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心中隐隐所期望的，这一世不会生病，又或者说，过些年再生病的愿望，彻底消失了。

    他等不到那个未来了。

    秦牧铮也开始着急乔洛的身体。

    乔洛不喜欢去医院他是知道的，可是有些病症,是必须去医院化验检查的,秦牧铮特意空出了一天,打算带着乔洛去医院。

    可是乔洛却怎么都不肯去。

    “发烧罢了,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不用去医院。”乔洛脸色苍白，却异常的倔强。

    秦牧铮碰了碰乔洛的脸，也不肯让步，“你这几天脸色这么差，刷牙都牙龈出血，低烧都三次了，这次怎么都不能由着你了。”

    “走，去医院。”

    秦牧铮捉住乔洛的手腕，就要拽着他走--

    “我不去……”乔洛刚说完，就险些栽倒在地上。

    秦牧铮常年锻炼，比乔洛身体健壮多了，一个弯身就抓住了乔洛，没有真的让他栽下去。

    乔洛还在低声道：“不去，不去医院。秦牧铮，我不去医院。”一面说着，他还一面打了个喷嚏。

    秦牧铮看着乔洛，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我们不去，你乖乖睡，哥哥陪着你睡。”

    秦牧铮将乔洛放在卧室里，看着他慢慢睡着了，才动作极轻的将乔洛打横抱了起来，去了医院。

    秦牧铮去的是市里最好的私家医院，各项检查速度也极快。

    只是医生先给乔洛例行检查的时候，也只要求做了血常规检查。

    待到血常规检查结果出来，医生看着检查结果，怔了半晌，才问道：“病人这些日子，经常发烧生病吗？”

    秦牧铮颔首，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弄这个大阵仗，抱着乔洛就来医院了。

    医生沉思了一会，才开口道：“让病人住几天院吧，再做个骨髓穿刺术，我们才能对病人的情况确诊。”

    秦牧铮一愣，“什么？”

    医生很快劝慰道：“只是个小检查而已，病人还年轻，才二十四五吧……没关系的。”

    乔洛原本就脸嫩，被人看得年轻两三岁，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血常规检查完，还要做什么骨髓穿刺术……

    秦牧铮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了。

    乔洛醒来以后，见是在医院里，脸都青了。

    “我不是说了只是普通感冒么，我不要住在医院里，我要出院！”

    秦牧铮看着难得任性一次的乔洛，张了张嘴，半晌才将乔洛抱在了怀里：“这家医院很干净的，我们暂时在这里住两天，哥哥陪着你一起住。”

    乔洛反应极大，他猛地将秦牧铮推开了，可是秦牧铮稳稳地站住了，他却踉跄着倒在chuang沿了。

    “我不住院！你傻了么，听不懂我说的话么？”

    秦牧铮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将乔洛纳入怀中，紧紧地箍着乔洛道：“阿乔，阿乔，你忘了跟哥哥说的话了么？你忘了你说的，要和哥哥一起，咱们好好过了么？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的，现在只是一个小检查而已，不能讳疾忌医的。”

    “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一辈子要过，不会有事的。”

    乔洛被闷在秦牧铮怀里，神色间满是惶恐和害怕。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甚至，是提前来了。

    骨髓穿刺术真的只是个小手术，甚至其他的各项检查也都不复杂，所以只花了几天的时间，乔洛的病，就正式确诊了。

    乔洛还在发烧，正在病房里沉睡者。

    听结果的人只有秦牧铮。

    原本纪老爷子知道了乔洛进医院的事情，想要直接冲过来，结果被秦牧铮拦住了。他说，他想先知道结果，然后再告诉他们。毕竟，他们才是已经结婚的伴侣，谁也比不上他们亲近。

    纪老爷子骂秦牧铮的心思都没了，一心等着结果。

    所以医生办公室里，只有秦牧铮一个面无表情的端坐着，等待结果。

    “……是急性白血病（al），平均生存期只有三个月，咳，当然，这是没有治疗的情形下。病人还年轻，如果尽快找到配对的骨髓的话，尽快安排骨髓移植，病人能治愈，并且长期生存的可能性极大。当然，是否要骨髓移植，或者只是进行化疗的话，又或者是放弃治疗，还是由病人和病人家属做主。只是病人现在最好就转入隔离室，白血病人的免疫力极低，以免被感染到其他病症就不好了。……”

    秦牧铮呆坐着，他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就像有千百个小人在他脑袋里打架似的。

    打着打着，忽然有一个人打赢了，然后小人开始欢呼，欢呼着欢呼着，就突然说出了几年之前，乔洛才十九岁的时候，乔教授夫妻不许乔洛见他，也不许他们通电话，还逼着乔洛发了毒誓，可是他还是没有忍住思念，直接一通电话就打了过去，他的阿乔，那时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秦哥，你一定要记住，是你逼着我接了电话，如果我们将来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那一定是你的错，秦哥，你千万千万不要怪我，更不能怪我的爸妈。”

    秦牧铮脑袋沉沉的，竟是一句医生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兀自喃喃着，“不是这样子的。要应誓，也该应在我身上才是。”

    医生咳嗽了几声，才将秦牧铮唤了回来，安抚道：“只要能尽快找到配对的骨髓的话，病人年纪还小，能治愈的可能性很高。所以……不用那么快就悲观的。”

    秦牧铮这才回神，是了，al而已，能治得好的。至于可以配对的骨髓？

    不是就有一个现成的么？

    秦牧铮很快联系了纪老爷子，纪老爷子像是释然，又像是遗憾，叹气道：“我知道了，让医院尽快安排罢。乔钰之前已经抽过几次血了，身体也健康，骨髓和阿洛也配对，至于动手术的医生，我这边也有几个人选，你也看看你能联系到的都有谁，尽快罢。平均生存期三个月……我真怕阿洛……”等不了啊。

    纪老爷子仰倒在躺椅上，微微闭目。

    秦牧铮却道：“您……怎么会……”做这些准备工作？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似的？

    纪老爷子道：“阿洛的亲爷爷，我那位弟^弟，还有我的爷爷，都是得这病走的，我能不做准备么？”他老人家又哼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早就猜到阿洛可能会病发，你以为我肯让我宝贝孙子，没名没分的就这么跟着你么？你以为我能放手，真的就让纪家断子绝孙么？”

    秦牧铮一顿，道：“您是说，阿乔也知道？”这也就怪不得，阿乔那么排斥来医院了。可是阿乔既然早就知道了，甚至让纪老爷子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为何不肯对他说一句呢？若是他也提前知道了，他们能做的一定更多。他也一定会，对阿乔更好。

    那是他的阿乔啊。

    纪老爷子叹道：“当然是知道的。就是知道了，所以才不肯和我亲近，甚至连他的养父养母那边，他这几年不都疏远了么？除了偶尔逢年过节的去看一看，你见阿洛几时去看过他们？几时来看过我？”

    “那孩子，想的太深了，生怕他自己哪一天没了，我们这堆老骨头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不小心也没了。”可就是猜到了乔洛这番心思，纪老爷子才不能不心疼乔洛啊。

    纪老爷子眼睛微红，说乔教授那边，由他去通知，让秦牧铮只管照顾好乔洛就好了。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只剩下秦牧铮拿着电话，呆呆的站着了。

    纪老爷子说，乔洛早就知道自己很可能会因为隔代遗传而生病了，所以开始疏远亲近的人。乔洛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甚至有的时候，乔洛想父母了，都是悄悄地去看上一眼，见二老和乔翼相处的和睦，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就是往家里送东西，有时候也是借着二老学生的名义，甚至是他的名义去送，而乔洛自己，却很少主动以自己的名义去送。就是送了，看着更像是面子情--东西很贵，却不像是贴心之物。

    秦牧铮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想了一圈，才忽然苦笑了起来。

    他的阿乔谁都想到了，对喜欢的人疏远，对温凉保护，对自己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阿乔唯一没有想到的，或许是不想想到的，大概就是他了吧。

    秦牧铮想，他现在应该是要生气的，可是他却只觉得悲哀。

    缓步走到病房里，他的乔洛，待醒来后就要搬病房了。

    搬到隔离病房，防止感染。他要进去看他，也要戴着口罩，他想要抱抱他，碰碰他，都只能隔着隔离服。

    秦牧铮站在乔洛一旁，静静地守着他。

    乔洛醒来的时候，被秦牧铮吓了一跳。

    他恼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结果……出来了？”稍一顿，看清楚秦牧铮的脸色，他才将话问了出来。

    然后习惯性的伸手，想去拉秦牧铮。

    结果秦牧铮往后一躲。

    乔洛一滞。

    秦牧铮又伸出手去，他也想抱一抱乔洛的，就算知道，乔洛的那个“计划”里面，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他也是想要抱一抱乔洛的。

    可是他不敢。

    “医生说，你要去隔离病房。”秦牧铮干巴巴的解释道，“等我换了衣服，去看你的时候，再抱你。”

    乔洛一愣，“结果呢？检查结果呢？”

    秦牧铮自然不肯将检查结果拿给乔洛看：“是慢性白血病，早期，你放心，骨髓纪老爷子已经找好了，医生也联系了几个，只有咱们挑他们的，没有他们挑咱们的。很快就会安排化疗和骨髓移植手术，阿乔，会好的。”

    秦牧铮攥着手，他想要去碰乔洛，却又不敢了。

    “医生说，治愈希望很大，不要担心。”

    “化疗？”

    “不会很辛苦的，阿乔坚持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秦牧铮眼睛看着乔洛，认真的道。

    乔洛却沉默了下来，良久才抬头看着秦牧铮，道：“我想，我可以选择放弃治疗的。秦牧铮，我不想治了。化疗太辛苦了，不能和你拥抱也很辛苦，我不治了好么？我们一起好好过剩下的日子，我不治了好不好？”然后他伸手又要去碰秦牧铮。

    治了也没有用的。

    他想尽了法子，想要改变温凉自杀的命运，可是兜来转去，温凉到底还是自杀了；他认真的活着，想要努力的度过这十年，认真的去做好事，心中总有一处，希冀着奇迹的出现，可是这个病它还是来了。

    甚至提前来了。

    他甚至没有十年的时间。

    “就算做了移植，我也会死的。”乔洛喃喃低语，“秦牧铮，哥哥，我们不治了好不好？化疗……真的很累，很绝望，我不想再治了。”

    乔洛到底还是像无尾熊似的巴在了秦牧铮的身上，他一遍一遍的对秦牧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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