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侧了侧，以一种护食的动作将莱因从雷森帕德的目光下移开。

    “你觉得呢？”

    “有人告诉我，喀尔哈拉是创.世神的意思。”

    “你觉得呢？”

    “……”艾萨克看着一之贤者，不知为什么，从心底生出一股很想要揍他的怨念。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喀尔哈拉是我给他取的名字，所以他不是创.世神，更正确的称呼，应该是【使者】吧。”

    那个朦胧的音节在空气中吹起一阵风，艾萨克敏锐地感觉到世界在风起的瞬间仿佛水中浮花，荡漾了一刹那。

    “你也感觉到了吧？”一之贤者依然笑眯眯地看着艾萨克，可眼中却是满满的无奈，“他光是存在，就能轻易动摇世界的根基。”

    第一声号角吹起创造的风，宇宙、星辰、大地。

    第二声号角吹起生命的雨，空气、水源、生息。

    第三声号角吹起力量的雷霆，三位王者降临大地。

    第四声号角吹起变化的雾气，无数种族在此安居。

    ……

    倒数第二声号角吹响休憩的奏音，奏音变化出使者，成为号角的休眠之地。

    艾萨克从未听过这首歌谣，但是不妨碍他从中抓住本质。

    “……是号角创造了世界？”

    “也许是有人用号角创造了世界，然后将号角留下——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永远的谜题。”雷森帕德耸耸肩，“喀尔哈拉……好吧你别瞪我，莱因，他就是那位作为号角休眠之地的使者。倒数第二声号角创造了使者……”

    他顿了顿，看向艾萨克。

    “你知道最后一声号角意味着吗？”

    “起始、创造……终结。”

    “我遇到使者的时候，他因为帝摩斯的愤怒而被意外唤醒——因为他感觉到了世界毁灭的气息。”

    帝摩斯就是罗勒菲，这一点艾萨克已经知道了。

    和莱因一样能让元素臣服——这本来就是统御“力”的神王的力量，和莱因的能力没有一点儿关系。

    他记得自己死去的时候，罗勒菲还在，他的灵魂在死去之后跑去异界晃了一圈，而罗勒菲的灵魂看来是直接投生在了这个世界，成了那个不知道是法神还是邪神的帝摩斯。

    ——但帝摩斯为什么会撕裂三界，为什么会留下这么恐怖的愤怒，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萨克只觉得此时脑中乱糟糟的，有很多问题想问，又不知道应该从何问起。

    “我从头开始说吧。”

    雷森帕德理解地看了一眼艾萨克。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当初令龙王和神王陨落的人，就是圣王因斯克尔。”

    “明明是神，却依然带有各自的特色，龙王带有兽性和野性，神王则像是元素和力量一样缥缈无形，圣王——我并没有直接见过，但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想来他身上有的，就是人形种族会有的，野心和妒忌。”

    三王之中，最强的是龙王，那份强劲世界上就没有人任何事物能够单独与之匹敌，其次是神王，他本来就主掌“力”，圣王更像是一位君主，管理着大陆上的人形种族。

    因斯克尔的野心日益膨胀，不再满足于三王共治的局面——就算龙王和神王并不常常干涉他，但他不希望自己身边有掣肘他的家伙存在。

    于是龙王和神王相继陨落，向来独来独往的他们在当时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动的手。

    可欲.望是会膨胀的——圣王想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性命，他还想要他们的力量！

    龙王的躯体坠入了深渊，那是龙王的领域，就算是神王和圣王在深渊之内也无力施为，所以圣王虽然已经准备了傀儡兽，打算让傀儡兽控制龙王的身躯让他渐渐吸收，但深渊保护了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因斯克尔一直无法染指龙王的尸骸。

    神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罗勒菲之眼。”艾萨克想到暗精灵奥列尔手上的魔道具，心里有了一个堪称恶心的推测，胃部一阵绞动。

    ——虽然三王之间交流并不多，但多少有些交情。想到神王可能尸骨无存的下场，艾萨克不由将目光投到紧闭的门扉之上。

    贤者雷森帕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他出生的时候，帝摩斯的天才之名已经响彻世界，以人类之身，操纵六大元素，法神之名当之无愧。

    但那个天才，一夕之间跌落云端，仿佛世间的所有阴谋都在同一时间加诸在他身上，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就像无形中有一只手，堵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路。

    之后帝摩斯就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

    雷森帕德也在这时候遇见了意外苏醒的使者。

    “那是在一个非常非常古老的遗迹里面，整个遗迹只有一副壁画，一本材质不明的书册。壁画上画着头上带着双环符号的使者手捧号角，面前是一整块正在崩落的大陆。而书册中记载着‘真之言’。”

    ——如果光明神教一干高层在此，必然会觉得一之贤者对壁画的描述如此熟悉。

    那正是罗兰曾经给他们看过的那副壁画！

    或许是世界被分裂之时，遗迹的一部分飘荡在异空间，被出外冒险的教皇和他的伙伴们发现。

    雷森帕德在壁画的旁边还发现了一块石碑，石碑上正刻着关于号角的那首歌谣，虽然是用某种很生僻的古代语写的，但对连真言都能够研究出个三成的一之贤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哪怕当时他还十分年轻。

    而使者，莱因，他就静静地靠在壁画上垂着头睡着，穿着和壁画上人物一样的装束，连雷森帕德闯进遗迹时弄出的巨响也没有吵醒他。

    因为这样奇异的非人场景，所以当使者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时候，贤者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石碑上的歌谣，和自己从那本书册上学懂的第一个词，为其起名为‘喀尔哈拉’。

    然后，仿佛命运的作弄一般，雷森帕德遇到了帝摩斯。

    少年时代的偶像站在他面前，不仅没有因为命运的作弄和小人的陷害被整垮，反而无论力量还是学术研究都更进一步，当时还很年轻的雷森帕德立刻毫无芥蒂地和帝摩斯成了忘年之交。

    但是莱因他不喜欢帝摩斯。

    敏锐的使者虽然不知道自己苏醒的理由，却也感觉到了帝摩斯心中的那股愤怒。

    ——正是那股愤怒唤醒了使者，让吹响最后之音的使者从世上醒来。

    在这个世界无可挽回之时，用号角结束一切，这就是使者的真正使命。

    “被圣王背叛而陨落、成为人类之后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背叛，在濒临绝境之时记起身为神王的一切，甚至发现连自己的尸体都成为圣王提升力量的肥料——或许愤怒在神王罗勒菲重新复苏的那一刻已经无法挽回。”

    神王本就主掌这个世界的“力”，就算他陨落、转生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无尽的愤怒虽然让他被染成黑色，却也让他的力量更上一层楼——就连圣王都不是他的对手。

    帝摩斯挖出一直隐藏在各个种族背后的因斯克尔，将其重创之后还是被圣王逃脱，然而他心中的那股愤怒却已经膨胀到无法宣泄，那份力量甚至足以将世界撕裂、毁灭！

    雷森帕德拒绝接受这样的命运，他拼尽全力阻止使者吹响号角。

    ——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有因果！那世界让我遇见你，遇见帝摩斯，肯定不是为了今天毁灭的结局！

    宿命的沉重和无奈几乎要将一之贤者压垮，然而他的脊背从未弯曲，那些他们共同结伴度过的时光、那份深沉的悲痛和坚强打动了使者。

    喀尔哈拉看着雷森帕德：“你真的觉得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结束等同于新生，毁灭之后还会有重来的机会。但如果世界完全被黑色的愤怒所覆盖，一切都将归于死寂。”

    “不管是新生还是重来的机会对现在那些活着的生命都没有意义——我一定有办法！”

    使者垂下头，静静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盯着雷森帕德：“……那你就杀了我吧。”

    “！”

    “我的使命就是在一切结束之前让世界步入新的回环，那是号角的意志，跟我的意志无关。”使者缓缓地说，“我不明白你对这个世界的感情，我也不明白你告诉我的喜怒哀乐，但是我觉得你可以被称之为【朋友】。”

    使者露出一个笑容。

    “【我的朋友啊，我相信你可以做到，所以，杀了我吧，我早已告诉你，我的弱点。】”

    在雷森帕德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相当于言灵的真言就操纵着他出了手。

    使者唯一的弱点，他额前的双环标志，被他放在雷森帕德面前，所以生死胜负毫无悬念。

    艾萨克皱了皱眉——这像是莱因会做的事情。

    而雷森帕德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里。

    一之贤者最终封印了帝摩斯的愤怒，哪怕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世界被分成三份，无数大大小小的神明陨落、种族消亡。

    ——而他亲手终结了他的朋友，两个。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事。

    世界得到拯救，生命得以延续。

    罗勒菲的灵魂虽然几乎完全被污染，但还是能剥离出一小部分，属于人类帝摩斯的灵魂，让他忘记一切，重新进入轮回。

    使者喀尔哈拉的灵魂也被雷森帕德送入轮回之中，虽然因为使者实在太特殊，转生的可能性极低，但雷森帕德还是希望自己这个不苟言笑却很温柔的朋友能够真真正正成为一个人，体验普通生命的喜乐。

    说完这个长长的故事，雷森帕德舒了一口气，看向莱因。

    “虽然和我期望的不一样，但至少有一部分实现了——人生总是难以十全十美嘛。”

    艾萨克才不会让他就这样蒙混过关。

    “你漏掉了最关键的内容没有说。”

    紫色的眼睛看着雷森帕德。

    “例如你已经预料到的，我的存在、我和莱因的相遇、这些黑色愤怒的释放和圣王依旧不死心要折腾死我们的阴谋。”

    第64章 告别地狱

    面对艾萨克问题，雷森帕特晃了晃脑袋：“这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很难进行解释。”

    他的身影突然闪烁了一下，从实体到透明，又变回实体。

    贤者一愣，继而苦笑：“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你创造出全知之书的目的是什么？”

    “最初是为了帮助老朋友。”一之贤者看着沉睡着的莱因，“因为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必然等不到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的他。”

    “你为什么没有封神？”

    雷森帕德苦笑：“打败帝摩斯我不是没有付出代价——我付出了‘未来所有的时间和可能’，那意味着我的时间必然会在某个终点停止。”

    “你说最初的目的是帮助莱因——那最后呢？你改变了，为什么？”

    “因为我看见了一个梦，水晶龙的梦境。”

    在遥远的未来，他的朋友重新降临大地，并不仅仅是作为一个人类，同时，也是作为“使者”。曾经因为使者的死亡而停止的选择将因为某种危机再度来临，而这一次，没有第二个雷森帕德，号角也不会让使者再有选择的机会。

    “我梦见了六翼的龙王和无尽的黑暗，黑暗之中，使者吹响了号角——”

    所以雷森帕德为全知之书塑造了人类的形体，让他能够为了改变命运而前进。

    “你认为，毁灭世界的会是我？”艾萨克眯起眼，面色不善地看着雷森帕德。

    “预知梦这种东西，本来就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但我所知道的龙王，孤高桀骜，并不在意其他生命的生死和世界的存亡，完全就是随心所欲的代名词。你虽然得到了龙王躯壳，收回了龙王的力量，但你却依然是艾萨克·克里斯多法，而不是真正的龙王席尔维坦，那是因为，还有最后一样东西，你还没有找回。”

    “你感受得到死亡的痛苦，那是身体的记忆。但最强的龙王是同时被圣王和自己的同族背叛，你心底对此有多少愤怒？恐怕并不多吧？”

    “龙王的神魂之所以会流落到异界，是因为神魂在遭遇攻击的时候就被迫分离，一部分落在因斯克尔那里，一部分变成了你——就像罗勒菲的一部分被封印在这扇门后，另一部分继续轮回转生一样。”

    雷森帕德周身的白光渐渐暗淡下去，他自知时间不多，立刻加快了语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不要融合那部分的灵魂，因为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无论如何，当你实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可以试着……”

    贤者俯身在艾萨克耳边说了几句话，确定对方听清了之后顺势低头，在莱因额头上印下一吻。

    “再见啦，喀尔哈拉。”

    “喂！”艾萨克皱眉抗议。

    但雷森帕德留下的残影已如轻烟般散去，这位拯救了世界，并事到如今也一直在为这个世界付出的贤者这次是彻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将他所爱的所有留在身后，转身走得潇潇洒洒。

    “唔……”艾萨克怀里的人突然出声，“艾萨克？”

    莱因缓缓睁开眼，接着愣住，忍不住伸手摸上艾萨克的脸：“你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有几分难过？

    艾萨克收敛了眼中的神色，低头看向莱因的时候却觉得胸口一滞。

    ——一滴泪水正从莱因的眼角滑下。

    “唉？”莱因无措地抹去泪水，可是就像泪腺被打开了似的，反而越流越多，“这是、怎么回事？我……”

    艾萨克将莱因搂进怀里，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巨大的龙翼收拢，将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在黑暗里。

    “没关系。”他温柔地说道，“哭需要什么理由，想哭就哭呗，反正有我在呢！”

    他知道是莱因体内的那个“喀尔哈拉”在为那个人的彻底消逝而悲伤——如父如兄如友。使者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第一个人。

    艾萨克心里无比嫉妒一之贤者和使者的相遇，却又十分庆幸他们的相逢。

    因为如果没有雷森帕德和喀尔哈拉，就不会有莱因·菲利克斯的存在。

    等到艾萨克和莱因重新出现在自家父母面前的时候，眼睛还有点红的莱因让艾萨克瞬间收到了数道视线的洗礼。

    ——为什么这些出人出力出钱的家伙们还没有走啊！

    艾萨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腹诽。

    他突然想起巫妖凡森帝就是地狱最大家的八卦杂志的幕后老板——因为只剩下骨头架子没什么娱乐所以只能将无尽的时光投注在有限的八卦娱乐上了是吧？！

    “咳，父亲、母亲，那个暗精灵呢？”

    ——在其他家主面前，还是给自己老爹一点面子比较好。

    “在地牢里，今天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封印不稳吗？还是——”克里斯多法大公爵一逮到儿子开口，立刻噼里啪啦问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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