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催眠 第16节(2/3)
作品:《深度催眠》
得匆忙,大多数家什都还原封不动地留着。谢锦天忍不住抚摸易杨看过的书,躺在易杨睡过的床上,坐在易杨坐过的角落,揣摩他当时的心思。时间混乱地穿插着,将房间拨弄成怀旧的模样,又猛然退回到冰冷的现实中。他每日对着桌下压着的全家福发呆,对着书橱出神,对着窗外恍然,他甚至时常站在那个他被逼就范的角落,想象着他当时的无助与绝望。
越是想念,越是疯狂,有时甚至觉得已变成了他,鸠占鹊巢地成了这旧地名不副实的主人。他将《国史大纲》、月饼盒子和那些个园林模型都搬回来挪到了原处。一切似乎都暂停在了他还爱他的时候。
客厅里仿佛还有谁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是个对他不管不顾的游魂。关起门来,这就是他的一方天地,从书架上取下那厚厚的掩藏,一页页翻过去,眼神中满是爱恋。
想到先前易杨讽刺他的话,什么贯胸国。他并不是没有心,而是怕交付了真心却落得一败涂地。如今他终于能将心比心,却已失却了交心的资格。
他修复了园林模型,修好了铁皮盒子里的发条青蛙、竹蜻蜓,抚平了那张涂鸦,将两张两家人的合影夹在书页里,却只觉得这般自欺欺人的自己愈发可悲。
“明月隔云端,流萤魂飞苦。落叶聚还散,此恨何时已。”
反反复复念着那亭柱上的话,方解个中滋味。那亭子已拆了,他永无法赴约,而他也不愿再等。
他本以为要就此孤独终老,却未料上天垂怜他,又令他们见了这一面。可易杨那模样,竟像是全然见不得他的。于是更不敢说想说的话,只能躲在黑暗中。其实真要说又能说什么?无非是缅怀,无非是忏悔,无非是相思。可此刻他所忍受的,易杨早便习惯了,又怎会同情他?
他如今终于成了他的桎梏、他的软肋、他的死穴,一报还一报,不得安好。
一个束手就擒地等待发落,一个若有所思地默然无语。
良久,终究是易杨道:“夏雪姐结婚了,今天。”
谢锦天愣了下,没想到易杨会提这个,半晌方道:“我知道。”
他还特意找人带去了贺礼——一对木雕的大雁,夏雪并没有拒绝,而是发了消息说“谢谢”,这一刻他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她说,无论嘴上怎么说,心都不会真就死了,只要还活着,就总存着绝处逢生的侥幸。”
谢锦天突然怕了,怕易杨紧接着的话是个转折。明明千万遍地说服自己要放弃,可却不愿听易杨说哪怕一句。他不想听什么云淡风轻的“但是”,不想谈什么若无其事的“以后”。他只想此时此刻,避开这伤人的话题,留住这错觉般的片刻温存。
他一把搂住了易杨,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怀里的身子却是僵的。
“别说了,无论你怎么决定。”近乎哀求的语气,“我说了不会再打扰你的……”
原来他也可以在感情面前如此卑微。
“谢煜判了十年,前几天余潜回来,和我妈一起去,说他老了许多……我给余潜转了这边的医院,他还行,还能拖上几年。我说了都是我做的,他说这是报应,没了这些身外之物,没了可以浪费的时间,反而能静下心来做点事……吴招娣我托人安排在杨浦那家养老院里,电话我给你,你随时可以知道她情况……”
易杨听谢锦天絮絮叨叨地说,只怔怔听着。他没想到在这些时日里,谢锦天会为他做了这许多他想做却又不甘做的事。
他的心可以平静些了,谢锦天是真的懂他了。
他开始相信谢锦天对他存的感情并不只是愧疚,并不是抱着什么要他回报的目的。基于此,他想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地和谢锦天谈一谈,在他还算清醒的时候。
易杨推开谢锦天拉开些距离,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双眼,将思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你做这些,说实话我很意外。过去我觉得我是最能理解你的,后来发现我错了。我又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一想,但我又错了。我没想到你会猜到我的心思,替我解这些个心结。但我们之间,终究是个死结。”
谢锦天一听这话便又激动起来,想阻止易杨,却被他按住了手背。那手背是凉的,像无尽的夜,瞬间侵吞了沸腾的情绪。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于是否还能信任彼此,而在于自始至终,都是不平等的。不是高高在上,就是做小伏低,天平总是倾向一端。我以为感情就是这样,直到我看到夏雪姐,看到萧牧和程衍。他们从不在对方面前小心翼翼,不掩饰真实的想法,哪怕它幼稚、蛮横、丑陋。知道彼此真正的模样,却接纳全部。不否认过去,不妄断将来,这才是最稳固的感情。我们都太想绑住彼此,所以才变得卑微,用牺牲自己、委曲求全换来的安稳,不会长久。人,终究要成为他自己。接受既定的结局,即使它残缺不全。”
这是两人决裂以来易杨说过的最长的独白,他是那样镇定自若、气定神闲,就好像已深思熟虑。通篇没有一句诀别,却字字都是诀别。
谢锦天哽咽着抓住那只手,却再说不出只字片语。
易杨的手一点一点地抽离,他们交织的过往似也被一缕一缕地抽走了色彩,只余下茫然的空白。
他是真的自由了,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平静地迈向了永世孤独。
65、第六十五章 另一种相守 ...
樊逸舟坐在监控前, 狠很吸了口烟, 画面上的两个男子正边走出病房边向名医生询问着什么。那个略显消瘦的男子脸上阴云密布, 他边上高大的男人则在背后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两人离去后,樊逸舟掐灭了烟头,身边人立刻站起身,跟着他走出去。
“每次都麻烦你。”进了电梯, 那男人带着礼貌的微笑道。
“不用你来假惺惺。”樊逸舟沉着脸,大步走出电梯,恨不得甩开身后人。
要不是养老院里那女人死活不肯出面, 他也不用三番五次地托老同事的关系硬把人送进来。毕竟这里才有最专业的治疗, 他还能以这种名义见他一面。
跟在身后那男人只笑笑,并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嫌恶, 于他而言,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委屈都可以受, 更何况是被刺上一句。
先前那位监控里看到的医生已站在大厅里等他们, 与樊逸舟寒暄几句,便刷了卡, 客客气气地领着他们进去。
又是这仿佛永无尽头的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长廊。上一回来是半年前,上上回来是一年前, 不知下次又是什么时候。可谢锦天心中却又有种阴暗的期待,也唯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那一身白大褂飘飘荡荡的最终停在了某个病房门前,樊逸舟却也刹住了步子。
“你不进去?”
“你快点。”樊逸舟不耐烦地“啧”了声。
那医生听他这么说, 便敲了敲门:“杨杨,看谁来了?”
移门被拉开,就见一青年正跪在床边画画。床太软,下头垫了本杂志,他正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仿佛那便是他的整个世界。阳光通过密闭的窗户洒在他背上,茸茸的光亮,温暖而宁静。
听了动静,他抬起头来,在发现来人是谢锦天时,那双眼刹那便被点亮了。
谢锦天被那飞奔而来的力道撞得倒退了半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犹豫了一下,只是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那么大的人了,不害臊?”
回答他的是仿佛讨好般蹭一蹭的动作和紧紧环在他腰上的手。
“这几天有没有乖乖吃药?”
听了这话,怀中人的笑容立刻垮下来,扬起脸来讨饶:“苦。”
樊逸舟在外头听着那略带撒娇的语气,只觉得心中发苦。每次只要易杨犯病,就一头扎进自己营造的幻想里,用退行成孩童的方式拒绝着所有不符合他期望的现实。他会对樊逸舟木着一张脸说“不记得”,盯着夏雪道“姐姐好漂亮”,对来探望的萧牧和程衍全然不搭理,却唯独嚷着要见他这位“总出差的哥哥”,也唯有这位“哥哥”,能劝他乖乖吃药,安分地配合治疗。
“爸,你先忙吧,我和杨杨说会儿话。”谢锦天对被易杨安排了“谢成刚”角色的主治医生道。
当门在身后合上时,谢锦天脸上的淡然瞬间土崩瓦解,他迫不及待地将易杨搂进怀里,脸埋在他的颈窝,狠狠嗅着那久违了的气息。
虽然很可耻,但他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期待这一刻。
每次易杨发病,便意味着难熬的不得相见的日子暂且终结,他得以以他授予的虚假的身份登场在他营造的舞台上。在这个不断重复的剧情里,他是他最宠爱的弟弟,他是他最温柔的哥哥。他们深爱着彼此,远胜于恋人。
“我想你,很想你……”谢锦天合上眼,感觉怀里人又瘦了一圈,硌手。
易杨没答话,只沉浸在此刻的温存里,自我疗愈。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吃药,好像每次见了哥哥,都是在哄他吃药。可他千万个不愿意,他不觉得他病了,但却知道吃了药没多久,他所在乎的人便都要走了。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直到易杨忽然想起他的那幅画,兴高采烈地跑去床边拿来给谢锦天看。谢锦天还没从那怅然若失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半晌方将视线从易杨脸上移到那张画上。
画里是一座庭院,透过圆形的门洞,能看到敞开的厅堂里坐着的三个人,脚边还蹲着几只圆滚滚的猫儿。
“这谁?”
“爸爸。”
“这个呢?”
“哥哥!”
“在下棋?”
“嗯!”易杨凑在谢锦天身边看那张画。
“那这个呢?是你吗?”谢锦天指了指趴在棋盘边上一个小人,他没有五官,只虚虚勾了几笔,“在做什么?”
“睡觉。”
“我们下棋,你睡觉?”
“嗯。”易杨微笑着拿起画端详道,“你们醒着,我就安心地睡觉。”
“那等你醒了呢?”谢锦天假装不经意地问。
“我醒了……”易杨的目光忽地黯淡下去,“我醒了,你们就都不在了。”
是了,他差点忘了。难怪要骗他吃药,吃了药头便昏昏沉沉的,睡一觉起来,便什么也没有了。没有爸爸,没有哥哥,没有猫,也没有温暖的家,连他自己,也是不存在的。
“怎么会不在呢?”谢锦天忍不住又将暗自苦恼的易杨搂进怀里,努力压下情绪道,“至少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守着你。”
只要你回头看看,只要你随口一说。
易杨垂眼木然地望着雪白的床,仿佛全然听不见谢锦天的话。片刻后,他忽地推开谢锦天,一把拽过那张画揉成一团,往窗的方向一扔。窗是封闭的,那纸团在玻璃上撞了下又弹回到脚边,滚了两圈,死透了。
易杨盯着那纸团,眼泪忽地就下来了。
这是个笼子,无论怎么修饰,都不过是个笼子。
谢锦天一楞,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泪,心疼得无以加复:“怎么说哭就哭?”
易杨只是流泪,却不做声,他睁大了眼木然地望着窗外,就好似透过层层包裹的梦境窥到那一方苍白的现实如何渐渐压垮他的心防。他是无力抗拒它的离去的,正如他无力抗拒它的道来。
而这些人,这些他心心念念的人,都不过是这不可抗力的帮凶和同谋。
泪流尽了,他别开眼缓缓道:“我会吃药的,你走吧。”
这一瞬,谢锦天几乎要以为易杨已经醒了。
他惶恐地绕到易杨跟前,半跪着,双手搭在他膝头,以一种卑微的姿态望进他眼里,一字一顿道:“走,我能走去哪儿?总在你这儿拴着。随你安排什么角色,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我都甘愿守着。”
谢锦天本想说“一辈子”的,可他向易杨承诺的“一辈子”没有一个兑现过。
易杨打量着谢锦天,那眼神是狐疑的、淡漠的,然而转瞬间他又微笑起来:“哥,你没吃吧?我给你做了鱼香肉丝!”
说着就跑到床头柜那里端了个一次性的空碗过来,走两步又俯身抚摸着什么:“等我们吃好了再给你们吃啊,菜都咸的,不好。”
谢锦天眼看着那塑料空碗递到跟前,只觉得那刺眼的白和这床单、这不透风的围墙,全都处心积虑地围困住了他们。任凭他们在这儿自生自灭。
他一秒都待不下去,怕自己失控,或一同疯了。
他起身,挤出个微笑道:“哥还有事,过几天再来看你。”
几步走到门边时,却听始终没动静的易杨低声道:“好,我在亭子里等你。”
亭子?哪还有亭子?
谢锦天强忍着没有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主治医生就等在门边,而樊逸舟却在走廊尽头站着。他不想听他们的对话,更不想看到谢锦天每次走出来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这让他想起从前的他。
谢锦天调整好了情绪,才走到樊逸舟边上,又道了声谢。
“没什么可谢的,反正过几天他又不记得了。”
饮鸩止渴,两人都知道。彻底的清醒后,便又要将潜意识里着了魔的渴望统统沉入冰山之下,等着周而复始的爆发与失控。
“他能给我机会受些折磨,已是万幸。”
和易杨之前所承受的相比,这点痛苦简直微不足道。至少他心里还是有他的,无论是哪种感情占了上风,都值得他雀跃。
谢锦天手里握着那偷拿的一团纸,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收起了废纸篓里的那幅画,哪知道那里头包裹了纠缠他一生的愧疚。
这两年,他时不时地去那栋易杨出生的房子里打扫,将那些旧物一点点地搬到他新买的别墅里。
照片墙上半边是易杨偷拍的他的照片,半边是他偷拍的易杨的照片。墙边木架子上搁着两个有些生锈的铁皮盒子。一只脖子上拴了根红线的黑猫正趴在《国史大纲》上呼呼大睡。
厚厚的地毯上,花的,白的两只猫儿在茸茸的阳光里打盹,舒服地翻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
书房里摆着那只谢成刚亲自打的老书橱,边上挂着两人的空手道证书以及两家人的合影。对面驾着的几块木板上,陈列着被玻璃罩精心保护的园林模型。曾经摔得粉碎的枇杷园搁在最前面,里面躺着几只惟妙惟肖的陶瓷猫儿。
谢锦天为这房子背了巨债,要还大半辈子,可却并不觉着苦。
他时常环顾着这仍旧显得空荡荡的房子,等着那个永远都叫不醒的装睡的人。
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来了,又或许,下一秒他便会走进来,笑一笑,依稀年少。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节最后增加了一段,麻烦大家再看一下哦骚瑞
深度催眠 第16节(2/3),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