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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城风云 第13节(1/3)

作品:《隆城风云

    “他们经常打架你还劝啊?我看大家都见得多了,没其他人管啊”

    倪秋用力把垃圾袋往上提,瘪着声音说:“打架总归不好。”

    他试着把袋子往垃圾桶里扔,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垃圾袋一直往下掉,他不得不用膝盖顶住它,重新酝酿劲道。周游拍了下他,从他手里拿过垃圾袋,轻轻松松抛进垃圾桶,扣上盖子,看着倪秋说,“他们血脉相亲啊,哪可能真打出什么事,再说了,你也不看看你在哪里,这种地方一天没架打就不正常,还有啊……”

    周游一提倪秋的瘦胳膊:“你这样就别劝架了。”

    “不能因为这样就看着他们打架啊。”倪秋说,人还在喘气。

    周游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点了根烟,还要和倪秋继续聊下去,一个女人忽地从他身后喊了倪秋一声。

    周游转身看,这个女人他见过。她不年轻,头发像荒原上的枯草,兴旺的一大片,却缺乏生命力,她穿着紧身的亮片裙子,披了件短的牛仔外套。一个男人站在她身边,侧着身子,也在抽烟。

    烟雾里,男人的鹰钩鼻像一道陡壁。

    倪秋擦着周游的身子跑了过去,他和女人说了什么,周游听不清,只是没几句,女人就开始掏倪秋的裤兜,打他耳光打得异常响亮。

    鹰钩鼻的男人还在抽烟,烟被热风吹散,拂过女人的面庞。

    她的眼睛和倪秋很像,眼珠滚圆,她画着上挑的眼线,睫毛涂得浓黑,那圆眼睛自有的无辜可怜的成分便被这些黑乎乎的影子稀释了。

    周游和鹰钩鼻的男人交替着吞吐烟雾,女人把倪秋的兜掏了个底朝天,数了数到手的钱后挽着鹰钩鼻的男人走了。

    倪秋低头耷脑地走回来。周游问他:”她问你要钱?“

    “她问我把她的东西藏在哪里了。”

    “什么东西?”

    “不好的东西。”倪秋搓手,低声说:“让她变得不好的东西。”

    “她好过?”周游问。

    倪秋顿住了,半晌,他抬起头问周游:“什么算好……”

    周游叼着烟:“一起打麻将啊?”

    倪秋把被扯出来的裤兜塞回去:“我没钱啊……”

    “唉!又不赌钱!赌钱犯法啦!”

    倪秋笑了出来,周游揽住他的肩膀:“现在就去啊,去费觉那里。”

    “我要上班啊。”倪秋挣着说。

    “那你什么时候下班?”

    “可能要到三点以后,你们玩吧。”

    “哦。”周游没说下去,他抽烟,捡起地上凉了的炸两三大口吃进肚子。

    倪秋回进了茂记,后门关上了。

    倪秋三点半下班了,他在厨房收拾了通,最后一个走,出来时看到周游,吓得不轻。周游凑在路灯下看报纸,看一眼,四处瞄一瞄,瞄到了倪秋,把报纸卷起来夹在腋下,一个箭步过来,揽住他的肩膀迈开了步子。

    “走走走。”周游说。

    倪秋急着说话,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嘴里喷出股血腥气,他捂住嘴问周游: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对啊。”周游承认地很快,倪秋一下慌了,手足无措地从他的挟制下挣脱,又是摆手,又是结巴地站在路边和周游说:“你……你等我打麻将?约不到其他人吗?费觉,他该,该睡觉了吧?都四点了,你……你你不睡觉啊?不行吧,打扰他休息不好,你也要休息啊,熬夜不好……”

    “那你呢?”周游伸手把他拉了回去,“走啦,走啦。”

    “我……我不打了,我睡一下,我习惯了……“倪秋说,周游把他抓得太紧,他这下完全挣不开了,嘀嘀咕咕地念叨个没完,“我不是说打麻将不好,也能益智啦,不过,这么晚了还是算了吧,你要是想打还是去麻将馆吧,还是算了,那里乌烟瘴气……”

    周游猛地刹车,倪秋撞到了他后背上,一抬头看看周游,抓了抓头发,往两边望出去,路上见不到半块麻将馆的招牌,只有香槟会所,浪漫发廊的霓虹灯点亮了夜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站街女郎们微笑着,神情慵懒,双目无神,在浓郁的粉光里撩动裙摆,引诱着来往的路人。

    “打你个头啊,都几点了?”周游大翻白眼,没好气地和倪秋说。

    “那你要走去哪里?”

    “回你家啊。”周游理直气壮,倪秋听了,身子和声音都矮了下去,人缩着,试探地问:“你……去我家干什么?”

    “你住香水街附近吧?”

    倪秋的脖子往前伸。

    “费觉不也住这里附近嘛?”

    倪秋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周游随手一划,比他先开口:“我没地方去,钱不够住旅馆,去你家借住一晚,你放心,我不会赖你那里,我住这里附近,明天找费觉也方便,你看行不行?”

    “啊……我……我家。”倪秋奋力咽下一口口水,也咽下了结巴的毛病,流利又低声地说了一长串,气都不带喘地,“我家不行,我妈说不定在家,而且我们家太小了,也住不下,我给你找个地方吧,没钱也没关系,可以记账,老板娘人很好的,费觉也认识。”

    周游想了想,同意了。倪秋开心地笑了,说:“老板娘是我妈妈的朋友,大家都叫她珍姐,她……”

    周游问倪秋:“明天早上你是不是要去工厂开工?”

    “明天轮休。”倪秋继续讲珍姐的故事,“她的店就在附近,一般都有空房间,不过可能……”

    “可能什么。”

    “可能会有点吵……”

    “放心啦,一张沙发一张床,床上的人大战三百回合,我在沙发上都能睡着!”周游打了个哈欠,倪秋低头一看,周游还抓着他的手腕,倪秋抽出了手,拉下衣袖,右手握住左手,默默走在周游身旁,讪讪地笑了笑。

    “你明天轮休,那你打算干什么?”周游看他,问道。

    “哦,我要去花湾。”

    “花湾?你去爬山啊?还是游湖?和你女朋友啊?”

    “不是啊……”

    “那干什么?哎,和你讲话怎么这么费劲啊!吞吞吐吐!”

    周游声音一大,倪秋没能忍住,打嗝结巴全憋不住了,他磕磕绊绊地解释着:“我……我去花湾疗养院……我去看人……我……”

    “看你爸啊?你爷爷?你奶奶?你家里哪个亲戚?你哪个朋友啊?除了费觉,你还有什么朋友啊?”

    倪秋大喘了口气,压住胸口努力抑制住了窜上来的嗝,费劲地蹦出两个字:“不是。”

    他低下了头,沉默了。

    周游拱了拱他:“你和费觉住得近不近啊?”

    “我住他楼上……“

    “啊?你不早说!”周游用力拍了下倪秋的后背,倪秋整个人往前一冲,差点摔了,他踉跄着稳住步伐,说:“他的腿总算好些了。”

    “那可不是,他啊,现在好得不得了,我看他马上死了都无所……”

    周游表情夸张,不等他说完,倪秋面红耳赤地捂住了周游的嘴:“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什么死不死的,人能活着当然还是要活着!干吗要死呢!就算现在过得多好,以后都不会再这么好了,可是……还是得活下去啊!”

    周游明显怔住了,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迟缓地眨动着,忽而笑弯了起来。倪秋放下了手,拽着衣角垂着眼睛不去看周游了,嘟囔道:“反正你别这么说费觉。”

    “你着什么急啊,你不想让他死啊?”

    “当然不想!”倪秋死命往下拽衣服。

    “你紧张成这样,你喜欢费觉啊?”

    “我当然喜欢他!”倪秋说。

    周游安静了,周遭仿佛还有倪秋的尾音在震荡,周游不说话,倪秋更没话要讲。周游低下头,倪秋把头低得更低,他们无声地经过了一排韩式日式南洋式按摩会所,一个和服女郎坐在按摩店门口抽烟,脚上的木屐擦过倪秋的裤腿。她看了倪秋一眼,倪秋也看到了她,她很老了,得有四十多岁了,缺乏保养又妆容油腻的脸庞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她的嘴唇上的口红像刷在墙上的湿泥巴,随时都能掉到地上去似的。

    倪秋扭过头,加快了步伐。

    “他也喜欢男的,你追他好了。”周游忽而说。

    倪秋一时费解:“你说什么?”

    “我说费觉。”周游双手插口袋,踢了脚路上的打火机,“你不知道他喜欢男的?”

    “我知道啊。”倪秋说,“你不知道吗?”

    他抬头看周游,他的皮肤黑,眉眼凶戾,显得很有精神,说话都铿锵有力的,他像一块又坚硬又亮的黑铁块。

    “那你喜欢他啊。”周游说,眼中泛出铁一样的,金属一样的冷光。

    倪秋歪了歪脑袋,眼神并未移开,他好奇地问周游:“你不喜欢费觉吗?他人这么好……”

    周游怔住,蓦地无话可说了,嘴角往上翘了翘,却没笑出来,直到倪秋领着他进了一间脚底按摩店,上了二楼,介绍珍姐给他认识,周游才朗声大笑出来,他一拍倪秋,说:“明天我也去花湾啊,反正我没事做,你早上记得来找我。”

    他笑时热情满溢,大开大放,看得倪秋很开心,他便跟着笑,用力点了点头:“那明天见。”

    珍姐在旁边抽烟,捏了把倪秋的脸蛋,开了句玩笑:“去个花湾看把你乐成这样,约会啊?”

    周游附和说:“对对,约会,约会。”

    倪秋还笑着,一蹦一跳下了楼,走到了街上,周游从二楼阳台探出个脑袋和他挥手:“明天见啊!”

    倪秋仰起头,也挥手:“明天见!”

    倪秋回了家,在门口坐到了天亮,等到他母亲出门了,他溜进屋擦了个身,刷牙洗脸,从沙发下面的暗格里拿了点硬币就出门了。他到珍姐那里时,周游已经在楼下等他了,他约莫没睡够,哈欠连天,倪秋见到,摸摸口袋,过意不去地和周游说:“我请你吃早饭吧……”

    周游伸个懒腰:“那我要去龙宫吃早茶。”

    倪秋数了数钱,一吸气,周游看他:“干吗?有什么问题吗?”

    倪秋搓搓鼻子,垂头丧气地问:“那……那只吃一份马拉糕可以吗……”

    他没敢看周游的表情,谁知周游大笑出来,说:“走啦,吃肠粉啦,对面就是!”

    他拽着倪秋跑到马路对面,在肠粉铺要了两碟肠粉,一碗面线,趁热吃完,还是他付了钱,一把按住了要给钱的倪秋:“公交费你出!”

    倪秋抹抹嘴,数了五个硬币出来捏在手里,两人吃完就去了公车站搭公车,倪秋在车站附近买了两颗苹果揣着,周游想吃,他没让,说是要病人的。

    这天是周末,早班车上没什么人,周游的屁股一沾到座位就抱着胳膊打盹,倪秋也含着下巴睡觉,他睡得和醒得都很讲规律,一到转换站就能立即睁开眼睛,一上车就能睡着,周游昏昏沉沉的,从香水街到花湾疗养院全程,都是倪秋拖着周游上车下车,下车又上车,走了停,停了走。进了疗养院,周游拍拍脸颊,强打起精神,忍不住问倪秋:“你昨天睡了多久啊?还是你是机器人?充个电就行?”

    倪秋只说:“习惯了。”

    这激发了周游刨根问底的热情,追着他问:“这也能习惯啊?一天就睡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你是不是睡觉特别沉?”

    倪秋一一回答:“可以习惯的吧,睡太多我反而不太习惯,也没有很沉……还可以。”

    倪秋进了电梯,周游跟进来,电梯里人挤着人,轮椅挨着轮椅,周游恰和倪秋面对面站着,他盯着他看,眼神一刻都没松懈,都没移开过。倪秋不懂了,擦脸擦嘴,小声问他:“我脸上怎么了?”

    “有眼屎。”

    倪秋赶紧揉眼睛。

    “哈哈,骗你的。”

    倪秋还是揉眼睛。周游说:“你还是多睡点吧。”

    他们去了三楼的一间多人病房,两人进去时,一个护士正推着小车出来,她脸上有酒窝,笑起来甜甜的,见到倪秋就打招呼:“又来看你奶奶啊?”

    她往一张病床上看,那病床上坐着个老妇人,手里捏着个墨绿色的毛线团,侧着脸望窗外,头发盘了个松散的发髻,她的眼珠灰蒙蒙的。

    倪秋笑了笑,周游低声问他:“你奶奶?”

    等那护士走出去了,倪秋才回答说:“不是我奶奶……”

    “那是谁?”

    倪秋去洗苹果,周游就在厕所门口等他。倪秋说:“是茂老板的妈妈……”

    “他拜托你的?”

    “不是……他们都好忙,我比较有空,就来看看。”

    “有空你不在家休息?”周游敲倪秋的脑袋,帮他拿了颗苹果,走去了老妇人床头,找了把水果刀出来三下五除二就把苹果皮削了个干净,皮都不带断的。倪秋看呆了,捧起那堆苹果皮看看垃圾桶,又看看周游。周游好气又好笑地说:“扔了啊!你拿手上干什么?”

    倪秋依依不舍地攒着那堆苹果皮:“你削得太好了……”

    周游爆笑,那笑声吸引了老妇人的注意,她缓慢地转过头朝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她双眼的眼色在室内是青白的。她放下了那团毛线,青筋凸起的枯手在床铺上摸索:“亚文,是你吗?”

    倪秋应了声,任由老妇人抚摸他的手,抚摸他的脸。他在床头坐下了。

    “怎么又瘦了呢?”老妇人揉搓着倪秋的肩头,不开心地抱怨。

    周游低头分苹果,不声不响。倪秋坐在床上和老妇人说话:“店里最近很忙。”

    “一直都忙啦,怎么样啊,你那个死鬼老爸最近怎么样?”

    “身体都很健康啊。”倪秋说,拿起一片苹果喂给老妇人,“奶奶,吃苹果啊。”

    老妇人推脱:“你吃啊,亚文你吃啊,奶奶啊最近想给你织条围巾,你看这个颜色好不好,他们说这个蓝色好好看的。”

    倪秋点头,笑着道:“好啊,是很好看,吃苹果啦奶奶。”

    老妇人咬了一小口苹果,抚着倪秋的手说:“亚文你皮肤白,戴蓝色好看。”

    她的手心粗糙,像一张砂纸擦过倪秋的手背,但阳光把她的双手晒得很暖,倪秋低着头,捏走了枕头上的一根银发。

    “之前你说想学吉他啊,有没有去学啊?要是你爸不让你学,你告诉奶奶啊,奶奶有钱,奶奶送你出国,送你去留学,别学你爸,卖一辈子粥,做一辈子厨子,只知道锅碗瓢盆,几斤几两,算起来钱来比谁都快,唉,钱赚得再多有什么用啊,你学音乐好啊,学音乐……”老妇人说到这里忽然没声了,眼睛一闭一闭地,整个人向后仰去。倪秋忙给她垫了两个枕头。老妇人没声音了,眼睛完全阖上,胸膛用力起伏,沉沉地呼吸着。

    周游吃了片苹果,问倪秋:“怎么了?要不要叫医生?”

    “没事的,奶奶困了。”

    “话还没说完就困了?”周游一脸的不可思议。

    倪秋抚了抚老妇人的额发,把那团毛线收进了抽屉里,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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