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山茶 第5节(2/2)
作品:《墨山茶》
欢你。
□
崔河觉得两人的相处就和一年前相同,说不出有甚麽特别改变;倒是应采声在彼此又一次翻云覆雨後的喘息间,掐紧崔河的手,表情不大好看地问:
「你倒是没退步,很常练习啊?」
崔河笑说,他可是处男耶,练习不就只有想著应采声自己来这种吗?
应采声差点没噗哧一声笑出来,「看来你又多了一个怪癖。」他亲了崔河一口,若有所思的将头发拨到耳後,微笑道:「不对,我们。」
分开之後,两人多了一样的怪癖;可说出来不丢脸,倒很甜蜜。
兴许是到了新环境,他俩不避讳在学校表现他们是情侣这件事;若有人问,也直接承认。反正应采声最想瞒住的人也早就知道。
崔河替应采声办了新的手机,偶尔会打个电话回去给骆保报平安;当应采声告诉骆保他离家出走,自己开车到中部,找到崔河,也复合的时候,哭得淅沥哗啦,之前累积的後悔一次爆发。
「早就跟你说,现在後悔了吧?谁叫你是我生的,只好寄生活费给你啦。我会跟你妈说你就我来养,一人一个这样公平。你也要记得没事回来孝顺我。」
应采声多想和父亲表达说不完的感谢,但他们吵嘴惯了硬是说不出口,哽咽半天也只说了句「好。」
「叫你们家处男听电话。」
这大概是崔河记忆中,骆保和他说最多话的一次。像是怕他不知道应采声有多喜欢他似地,各种让应采声听见一定会恼羞成怒的事情,骆保说了一箩筐,听得崔河都不好意思起来。骆保又说,之前就听崔河说过他没家庭烦恼,那就不许辜负应采声,否则就告他诈欺。接著又问应采声见过他父母没有?双亲个性如何?他可是一点也不急,只是对未来考量比较慎重……。
说完这一长串,崔河耳朵都出汗了;手机交还给应采声时,他的哭泣已经缓和许多。
「刚才把你嫁掉了。先说我没有逼你哦,这个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不要再说甚麽後悔,或说甚麽因为这个,因为那个,所以你又不要人家了这种话,听到没有?」
应采声看了崔河一眼,把最後一滴泪抹去,点点头,说,知道了。又说了几句交代,通话才挂断。
应采声没有特别和崔河解释骆保说了甚麽,崔河也一样;除了看对方的表情和反应,大概也猜得到之外,多问也只是多脸红而已。
而即使骆保已经和应采声开导过,不要再在意母亲的看法,他还是无法完全放开;他也和崔河谈过,对於离家出走兼出柜这件事,就像是背叛母亲一样;崔河能理解,只希望能找到让应采声最好过的想法。
结论对应采声而言,他与母亲的关系是一个绳结,解开的动作却是互相拉扯,於是到了最紧之後,两两断开,不再连结,只留下中间那个即使断了也拆不开的残骸;或者说,因为断了,因此再也拆不开。应采声只祈祷时间能够风化这个残骸,让它自动松开,但不抱期望。
若是哪一天,母亲说,算了吧,你高兴就好。这种绝望性质的认同,应采声觉得不要也罢。他拼了命试著去理解母亲,但母亲并没有这麽做,只是一味地觉得他奇怪。
或许,现下的应采声只能用责备母亲的方式来让自己好过;可至少,他做了一个属於自己的决定,一个改变人生的决定;并且都因崔河而起。从他只是抱著好奇,到学辅中心和崔河交谈起到现在,就像一场梦。像崔河说的,极好或极坏的事都会让人恍如梦醒。而这段日子既是大好,也是大坏。当应采声倚著崔河读书或看电视,常会怀疑周遭是否真实││此时他会虐待崔河,像是要寻求甚麽证明似的。
「想不想再当一次山茶花?」
不同以往的,应采声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带著挑逗的笑容,反倒刷了一层忧郁。
「想。」崔河握起应采声的手腕,「但你看起来不开心。」
应采声敛眼笑笑,说:「我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有病。遇上你之後不觉得,分开了还是不觉得,现在我又觉得了。」
崔河明白应采声虐待自己是甚麽样的心态,更明白应采声若是想发泄压力,绝不会用打人这种方式,即便是,对象也不会是他。所以当初才会有夏青,或夏青带来的人。
「你总是能找到一个好解释。」应采声给他一个笑脸,送他一个耳光。「那你知道这个是甚麽?」
崔河说,一个耳光代表一句「我喜欢你」;所以他永远都乐意接受。
「没见过你思考这麽正面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甚麽,我也不能要你别想了。」崔河抱紧应采声,「但你要记得,像我记得你一样,你没病,你不奇怪,是特别,是独一无二的应采声。」
应采声哼了一声,却也抱紧他,说,我才不是想这个。崔河没看见脸,却听见话里微微地笑。
「我知道你想很多。我们一样可以在谘商室慢慢谈,如果……」
他打断崔河,「你还是一样官腔。」应采声觉得自己要是没认识崔河,他的心里话大概永远都只能放在画里,没有说出口的一天,更没有释怀的一天。该怎麽做,怎麽想,崔河一定会帮他引导出他最後的答案。
应采声推开崔河,又给了他一个巴掌。
「但你就喜欢我这点。」
「没人叫你翻译我的肢体语言。」应采声要崔河伸出手来,「乖乖当颜料罐,不准对我毛手毛脚。」他先是吻了崔河的手背,再一口咬上。
应采声这次的作画感想是:「你的血比以前红了,这次开出来挺漂亮的,崔河。」不像第一张,应采声还用了其他的颜彩;这回除了崔河的血外,用的只有墨││或许是因此衬得崔河的血殷红。
「这次的主题是甚麽?」
「心花,怒放。」
应采声的心与崔河的血,盛开出的花。
□
来到新学校的半年後,应采声开了个展。这段时间他不停的画图││已经不是单纯的习作,而是实际的创作。个展的意义是个人展览,表面介绍也是如此;但应采声不认为这只是他个人,包含了许多人;因为他的周遭带给他的感受,而有这些作品。当然,成份占得最重的是崔河。
应采声的展览名称,便是【墨山茶】。既有红也有白,却也一定有墨。大三时被改为心血的那幅墨山茶,正名再展;以及撕毁被崔河裱褙的;前些日子画的【心花怒放】││这三幅为一组,底下标注著,依序为「过去,曾经,现在」。三幅之後则是一张几近全白的画作,底下标注「未来」,命名是【血】,上头画了一株嫩粉红的新芽;画材则恶作剧似地写著:墨、国画颜彩、崔河。
许多人看过去便算了,认为是文书上的错误,不小心错键相关人员的名字上去;而崔河本人即使是第一次见到这第四张画,见到那第四个『材料』,他也能立刻明白应采声的意思;难怪他说,看得仔细点,他有藏谜语在里头的。
崔河当时没有说,应采声对他而言,就是一个谜了。不是难解的谜,而是当发现一个线索後,便有挖掘欲望的谜;但他也不希望真相大白。并不是他不想理解应采声,而是当线索到了一定的数量,便能推理出解答;不解开,不说白,为了保留那一份神秘,如同妖精的传说。
去思考为何喜欢应采声,对崔河已经没有意义。只依稀记得,似乎从应采声跳级到他们班上的时候,崔河的目光便会在那人身上有所停留,并印象深刻。崔河的结论是:不是甚麽事情都能用逻辑来解释的。当年他心底「有多喜欢应采声」的那个答案,也已经不用再找,这不是能够度量的东西。
也许在应采声的眼里,崔河的人生过於单纯而和平;在崔河的眼里,应采声过於澎湃且难解││但这都是也许,旁人眼里的也许。
在他们的世界里,山茶花不是红色,也不是白色,而是墨一般的血色。
□
应采声直到研所毕业,都没有再见到母亲,顶多偶尔和应禹联络,得知母亲依旧无法接受他的性向,并放话说,永远不能接受。
当崔河确定上了研所後,意外地接到一通电话││应太太的电话。说是听骆保透露,应采声是和崔河在一起这件事,因此来求证;应太太虽然知道应采声喜欢崔河,却不知道两人在一起过。
崔河有些犹豫,但还是坦承他的确和应采声在一起,而他也绝不是一时兴起,是真心喜欢;同时希望应太太能放开,回归到最单纯的原点,也就是两个人彼此喜欢而已。但她依旧无法接受,认为违反自然,认为是鬼迷心窍,同性不可能相爱;即便崔河搬出动物界的例子,她依然兜著同样的圈子,最後说:
「我们不能沟通。」挂断之前她说,你们都是些怪胎。
应采声光听崔河说话也能知道大概,两眼无神地望著,说,算了吧,跟她白费唇舌没用的。是,母亲的确还是关心他,但这种强加的观念他再也不要;并不是他不谅解母亲,而是母亲不谅解他。
「我只能选一个,我选了你,崔河。」应采声没有靠近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盯著崔河,「就算看不到她最後一眼,我也不後悔。」
这是往後应采声多次和崔河在谘商室交谈的结论。崔河一样不说好或不好,就是尊重应采声的决定。除了是职业病之外,对於应采声他一直都是服从;只要应采声找到他要的,他必定不会干涉。
应采声不禁好笑,说,崔河还是没变,一直都这麽听话;该不会如果应采声要求分手他也乖乖说好吧?
「如果你说了那样的话,一定是在调戏我。」
应采声又一次因为崔河的用词而大笑,说,你真是烦透了!
应采声虽然嘴上说不後悔,但多年後母亲离开人世那一天还是遗憾,并且不解,为甚麽她就是到死也不肯原谅他。而那一天他同时也证明了自己没有错,他和崔河仍然没有分开。
「到底是谁奇怪?」
应采声忍不住在母亲的坟前说了这一句。
崔河说,没有人奇怪,仅仅是观念不合而已。
「都十几年了你也还是这麽官腔官调。」他苦笑,说,这句太讽刺,仅仅只是观念不合,可以让一个人到死都不愿意见到另一个人。
崔河搂过应采声,说,仅仅是彼此喜欢,也可以让一个人到死都要跟另一个人在一起。
应采声笑的同时,泪水也流了下来。他说,你永远都有最完美的解释。
崔河。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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