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伊森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他还活着。

    他趴在一张大床上，双臂抱着一个白色亚麻枕头、腹下垫着另一个，在洁白的床单之下，他全身赤裸。从床上撑着爬起来，下了床、他连拖鞋也不穿，蹒跚的往浴室走去。

    他的头有些晕、筋骨肌肉也轻微酸痛，一个不小心，他的脚踝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上。他不觉得痛，又慢慢挣扎着站起来，继续摇摇晃晃的走向浴室，隐约感觉有片黏稠从股间流出。

    走进浴室，放了一浴缸的水，然後坐进浴缸里。他将全身用力刷了一遍，直到皮肤通红轻微发痛，然後将头潜进水里。

    对於前一晚，他的记忆是零、彻底的空白，只知道和某个无名氏睡了一夜。以他过往的经验来说，根本不算新闻。

    不过就是一次毫无意义的性爱、对象是个毫不重要的陌生人，根本不值一哂、不值记忆、不值困扰。

    只是非常讽刺的，在他自以为是的梦想着新生活时，命运再度强迫他重新面对现实：他终究还是原来那个，在後街讨生活的杂碎性奴，供人彻底利用享乐之後就丢弃，连同希望和尊严一起。

    至於对方有没有使用保险套、射得深不深，对整个事件已经没有太积极的影响。然而不知道为什麽，眼泪还是不给情面的流了下来。

    直到水都变凉了，伊森才从浴缸里出来。走到镜子前，他发现自己的眼皮轻微浮肿、脸色惨白，肩膀、大腿有些小擦伤，其余看起来还算完整。被******搞了一夜仅有这样的成绩，他还真妈的该庆幸才是。

    甩头走回房里，波斯地毯、落地窗、仿古家具、亚麻寝具，伊森才意识到他其实在个星级不低的饭店套房里，不禁鄙夷。从落地窗旁的扶手椅上拿起旧衣服穿上，到处找了找，却没见到手机的踪影。

    来到一楼的接待柜台，伊森抱着一丝希望，故作不经意的打探订房资讯。接待小姐非常礼貌的表示，套房是由「伊森．安提诺」的名字登记，而房钱已经结清；当然，是付现金。

    接着，她更笑容可掬的请伊森到餐厅用早餐，因为包含在费用里。

    伊森哪里有心情吃什麽鬼早餐，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我的手机掉了。可以借打个电话吗？得联络我的老板。」伊森问道，「然後，请帮我叫辆车。」

    伊森坐着饭店礼车来到坎贝尔医学中心。

    进了医院来到脑科门诊前，他却开始犹豫。他企图说服自己：毕竟是一次不安全性行为，他希望以後每天能安心入睡，所以上医院检查是对的。但是，他其实一点也不想面对，将一切当作不曾发生，迂回、逃避、不面对然後遗忘，才是劣者的适者生存之道。

    「好久没见到你了！」

    当懦弱战胜坚强，伊森转身想走的时候，雷恩探出头，笑容开朗的说。

    看见雷恩，伊森再度武装坚强。他先不着边际的胡乱闲聊一通，接着，才言词闪烁的扯谎说新工作要求做健检。雷恩凝视他好几秒，理解的点点头，没有揭穿他，还请检验科以最快速度优先检查。

    「阴性。」报告出来之後，雷恩立刻拿过来，看起来比他更欣慰，「可以放心了。」

    伊森手中紧捏那叠报告，却不敢看。「是啊，呵。」他苦涩的乾笑一声，「谢谢，我要去上班了。」

    伊森刚站起来，雷恩抓住他的手，吞吞吐吐的说：「那个……可以查的。」

    「什麽可以查？」

    「就算清理过，在深处还是可以找到一些残留……」雷恩支吾其词，「你希望的话，我可以用kit采样分析dna，可以知道……你懂我的意思……」

    伊森立刻把手抽回来，惊吓得往後跳了一小步，「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硬挤出一个笑容，「再见。」

    他转身几乎拔腿就跑。开什麽鬼玩笑，他根本不想知道什麽该死的dna、不想知道该死的家伙是谁、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什麽该死的事，只想把整段记忆从脑中乾乾净净的删去。

    跑到挂号处附近的楼梯口，伊森靠着墙喘息，让自己慢慢恢复平静之後，才又若无其事的走向大门。经过行政区走廊的时候，他听到隐约传来一阵羡慕的赞叹、娇笑声。「两个乐团？真的！」、「蜜月旅行去欧洲七国！好棒！」、「他好疼你喔！」

    真好，至少世界上还是有人获得幸福，他想。感叹了一口气，正要跨出大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的订婚钻戒有五克拉！」

    是苏菲亚。

    伊森又退回行政区走廊，侧耳偷听着苏菲亚甜蜜的形容着被求婚的情景：沙滩、烛光晚餐、小提琴演奏，和藏在一大束红玫瑰里的五克拉钻戒。「……订婚戒还是低调一点，结婚钻戒会更大……」

    什麽钻戒、龙虾，伊森一点也不在意，只不过，里昂的求婚方式有些超乎他的想像。他以为像里昂那样的人，不会以一般人的方式表白、求婚。那麽平凡，他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接着，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是吃醋。

    他也不想想自己算什麽东西？发生了那种事，还自以为清高的评论别人？他突然觉得夹在手臂下的体检报告像烙铁一样发烫，燃烧着他这个贱货的卑微灵魂。刹那间，他明白了自己到底在羞愧什麽、害怕什麽、耻辱什麽：因为里昂。

    他还是喜欢里昂。

    想了想，伊森深吸了一口气，来到行政办公室前，敲敲门。他原以为自己见到苏菲亚时会厌恶而不知所措，然而真的面对她时，却非常平静，「我刚好来过来这里。」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衷心的祝福：「恭喜。你一定会是最美的新娘。」

    苏菲亚见到他时，露出有些怪异的表情，说不上是暧昧或尴尬。迟疑了半天才伸出手，轻轻的握了一下，「……谢谢。」

    「祝你幸福。你们非常相配，婚姻一定长久愉快。」伊森说：「也代我向里昂致意。」接着，他便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医院大门。

    正式画下句点、一切纠葛终结。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当伊森在路旁准备招计程车的时候，苏菲亚赶过来叫住他。「喜帖。」她将一个粉红色信封塞给他，「你会来参加结婚典礼吧？」

    看着手上的信封，伊森轻蹙眉头。他没那麽伟大，还能面带笑容的看着里昂在神前宣示永远深爱珍惜别人，不弃不离、至死不渝。「我……那天应该会有事。」他婉言推托。

    「你不看一下日期吗？」苏菲亚坚持。

    伊森拗不过对方，只好打开信封。「真的，我那天……」等他仔细读了喜帖两遍，顿时愣傻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这……你……」

    「我的未婚夫汤米是super连锁超市的小开。」苏菲亚的嘴角扬起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微笑，「里昂是我的manofhonor。我知道你会错意……我看到了。」

    伊森整个错乱。里昂根本没有要结婚？他误会了？那麽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沮丧、气愤、失望、难过都是为了什麽？还如此愚蠢不可及的答应陌生人的约会，铸下无法弥补的大错……他倒退了好几步，靠在一个垃圾桶旁，免得自己倒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困难的开口：「你……为什麽？让我以为……害得我……」

    「谁害谁？拜你之赐，里昂甩了我。」苏菲亚的微笑转为冷笑，「在他心脏病突发的时候，他很直接的告诉我，说以他的状况不可能让我幸福，要我另外找对象。还说他的确不明白什麽是爱，可是他很肯定自己不爱我。这是我听过最羞辱的话！」她哼了一声，然後笑了，「不过，也因为如此，我才下定决心接受汤米的追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里昂心脏病突发？」伊森被消息震慑住了，完全听不进其他的话，马上追问：「什麽时候的事？严不严重？」

    「你被疯子刺伤住院的时候。」苏菲亚简单叙述里昂当时的病况，「……那时我怕他撑不过去，一下子气昏头，才会到icu室臭骂你，差一点还把你的呼吸器拔下来……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坐上计程车，伊森回到华盛顿dc的律师事务所，一路上头昏脑胀、浑浑噩噩。怎麽会这样？得多愚蠢才会误解一个人的真心？原来里昂一直等着他，普林斯顿的房子、一切都为了他而原封不动的等待，原来里昂是真心的……

    他想立刻打电话给里昂，向他解释一切；急忙找了半天，才想起他的手机根本不见了，只能回办公室再打……

    里昂会接受他的道歉吗？因为他的幼稚而惹出种种不愉快，里昂会原谅他、重新接纳他吗？

    伊森冲进办公室里，将手中的东西随便一丢，立刻拿起电话拨打里昂的手机号码。按下最後一个数字，心中满怀期待。接着，他的视线落在检验报告上。

    答案是：里昂应该会原谅他、接纳他，但是他无法假装若无其事的回头。因为发生了那件事，他怎敢再大言不惭的认为自己可以给里昂幸福？不，他办不到，他根本不配。

    他一直自以为是的认为被深锁的大门，其实一直敞开着，门里的人自始至终等待着他、只等待他。曾经，他掌握着通关密码，却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输入错误；现在，他回不去了。

    因为他爱里昂，所以他必须离关。

    趁着电话尚未接通，伊森又挂上话筒。深呼吸一口气，他开始收拾东西，将几份乱堆在桌上的资料分类归档。

    不过，除了他之外，事务所里的人似乎都没在做事。不，是大部分的人都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每个电话分机都红灯闪烁，全部的线路占用、等待通话中。

    「人都到哪里去了？」伊森觉得奇怪，便探出头来问接电话的秘书。

    秘书正皱着眉头处理几个紧急直拨电话，没空理会他，随手指了一下大会议室的方向。

    伊森於是也好奇的来到大会议室，根本不用敲门，因为里头人满为患；大家都挤在电视前面，目不转睛的盯着新闻台的最新消息报导。

    〈……截至目前为止，fbi还是拒绝透露相关消息……〉

    画面中一名女记者遥远的指着联合国大楼，神情严肃的报导。

    〈……可以看到警戒封锁线禁止人员出入，而目前在大楼内还有多少人也是未知数……请看以下我们的整理报导。〉

    伊森看得一头雾水，「怎麽了？」

    连问了两声之後，接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简洁的回答：「联合国大楼遭恐怖攻击。」

    「然後呢？」

    「嘘，新来的。你很状况外喔。」一个拿着咖啡杯的女孩拉了他的手臂一下，「葛登先生今天不是有个餐会？」

    伊森转头一看，是接待小妹，「我知道，早上请假的时候，他告诉我了。」

    「就是和联合国的什麽人。所以葛登先生现在也被困在大楼里啦！」接待小妹低声笑了，「连那里也状况不明，不知道是有炸弹还是有恐怖分子，人员都被扣留。总之葛登先生超不爽的，之前他还想偷偷联络，结果手机就被fbi没收了！你说好不好笑……」

    接待小妹似乎觉得一切像演电影一样有趣，递了一份文宣似的小摺子给伊森，「……据说，恐怖行动的目标其实是这个。葛登先生真的很衰……」

    电视萤幕上正播出先前稍早时访问fbi副发言人的片段，一个中年男人打着官腔：「nment，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故作轻松的言词和声音中的紧张刚好成反比。

    伊森低头瞄了小摺子一眼，原来是联合国基金会举办的「全球未来趋势周」，以一系列的会议、演讲、座谈会的方式，全方位探讨全球未来发展。而当天的安排的日程，下午有个总统座谈会，应该就是恐怖行动的目标；而中午在daghammarskjold图书馆则有个aps的……

    好像毫无预警的晴天霹雳，伊森瞪大眼睛，惊愣了三秒钟，接着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你要跷班喔？」接待小妹在背後丢下一句。

    伊森没办法理会，他飞快的冲出事务所大楼，招了部计程车，「到联合国大楼！」

    他的心脏几乎跳出胸口，满脑子都是一个名字：里昂．亚德林。

    他不知道里昂就是在这天发表论文。

    十二小时前。

    里昂趴在桌上，看着小tinman。

    他向来不是信徒，然而在那一刻，却近乎绝望的想从任何东西得到啓示：咖啡渣、扑克牌、星星；却什麽都没有得到。他突然很後悔没有学好相对论，要不然他或许有扭转时光的机会，回到过去修正错误。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第几次翻开圣经，总是在同一页：

    耶稣第三次问彼得：「你爱我吗？」

    彼得说：「主啊，你是无所不知的，你知道我爱你……你往哪里去，我都跟随你。为了你，我舍命也愿意！」

    耶稣说：「你愿意为我舍命吗？我实实在在告诉你，鸡叫之前，你必定三次不认我。」

    耶稣被捕後，彼得坐在外面的院子里，有一个婢女走过来对他说：「你也是耶稣一夥的。」

    彼得却当众否认……他发咒起誓说：「我不认识那一个人。」立刻鸡就叫了。

    彼得想起耶稣所说的话：「鸡叫以前，你会三次不认我。」他就出去痛哭。

    他非常惊讶彼得竟能否认三次，而他仅仅一次，就煎熬懊悔不已。他不知道该怎麽办，甚至不敢主动联络；只是痴痴的等着对方，大发慈悲的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

    他觉得自己愚昧至极，唉，为什麽大家都说他是天才？在上帝眼中，他其实比一般人更白痴。

    万能的天神，里昂喃喃的说，请慈悲的赐予一个啓示吧……

    才说完，门铃便响了；里昂立刻跳起来。一打开门，他的失望立刻溢於言表：不是他期待的人。不过，他刚祈求一个啓示，上天就派来一个先知，也不算坏。

    「是你啊，亚伦。你带来什麽神谕？」

    「没时间和你玩游戏，天才。」亚伦皱着眉、冷淡的说；接着拿出一张纸亮在里昂面前，「有急事：这个号码你有任何印象吗？」

    那是一份通联纪录。里昂瞄了一眼，立刻夺下，「是伊森的手机号码。你怎麽有？怎麽回事？」

    「二十分钟之前，我们的系统後勤人员监测到这个号码和目前正被监控的伯纳德．卡顿联系；而同一个号码又陆续联络了几个国际黑名单上最恶名昭彰的电话。一开始仅传简单的数字简讯，我们的解码员努力解码……」

    「不是密码，是金额数字。不同币值的。」里昂立刻接口。

    亚伦点点头，「没错。似乎是几个人正在进行一项黑市交易。」

    「和伊森有关？」里昂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清楚。」亚伦说：「接着，这个号码和这些电话分别联系通讯；但是每通电话不超过二十秒……」

    「反追踪电话。」里昂接口，「fbi认为是勒赎案件？」

    「更复杂，只怕是恐怖组织事件。」亚伦说：「我们无法以电脑追踪到详细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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