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身为魔道强者，名号当然不可能有人不识，当下就有人惊疑不定地望向微生——天息楼主居然直接越过魔教华城，让魔盟强者俯首称臣？！

    也有人窃窃私语，天息楼果然是魔教卧底，先前还好武林盟主计谋找出了这个叛徒云云。这些微声都听到了，但他没有理会，倒是靳玉微微一笑，慢慢道：“何为正？何为邪？我等武林中人，刀口舔血，谁手上没个人命？只看行的是什么道。”

    有人道：“那天息楼以毒绝之毒害我们，行的不是魔道是什么！”

    靳玉：“天息楼救济苍生，武林盟却又做了什么？”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这时万俟浅笑道：“近来在下新掌武林盟，处事多有不熟，一时忽略了百姓，是万俟之过。”他目光转向微生，眼中神情温柔毫无作伪，竟然一副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的样子：“多亏了有微生帮我。”

    万俟言行谦和有礼，一下子让人对他心生好感，对武林盟的怀疑消减了不少。靳玉不甘心，正要想办法拆台，微生突然开口道：“前任武林盟主和八派掌门说我居心叵测，历代武林盟也与魔道水火难容，你说我帮你——”微生慢慢道：“心里想的，却是如何致我于死地、机关算尽夺我一切吧？”

    其余人顿时有些茫然，觉得天息楼主说的太过直白，又是废话。哪一任武林盟主对魔盟有好心的？

    可只有靳玉等人知道，微生的话，无疑是对万俟绝最大的刺激。

    万俟本来温柔的眼色却一下子暗下来，仿佛完全没料到微生会这么说，又碍于其它人在场不能反驳。知真相的靳玉顿时得意了，默默站在一边欣赏万俟的狼狈样子。

    微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出来。一开始，他只想着不能让万俟绝把武林盟撇清，但随后又想起前世里莫齐对代微生下的毒手，不自觉出口后，他忽然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

    本来就已经是生死仇敌，今日一战后便不会再有以后……

    这时万俟却收回了脸上即将崩裂的表情，重新露出一张优雅温润的笑脸：“微生多虑了，我们还是入榭吧，众生榭主，已经等候我们多时。”

    微生随之看去，万俟的手下又有不少进了众生榭，大多是武林盟中的傀儡。不过天息楼这边也一直有魔盟中人进入，高手丝毫不逊另一方。

    微生震袖一挥，当先步入众生榭。

    ——————

    微生进入榭中，忽然一停，才继续向上走去。

    他没有想到，众生榭外面的样子千变万化，里面却和他上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毫无变化。依然是金银为楼，白玉雕栋，正午的日光从塔顶天窗上楼下，与那一晚的月光竟然也相差不多。

    他下意识踩过上一次走过的阶梯，走到那个隔间前，才想起来……那是万俟绝带他走过的路，这隔间，也是他年年和他一起用的。

    时间仿佛回到那时，万俟给他解释：“众生榭剿灭魔门后，会将魔道的不义之财全部收回，用于资助那些需要帮助的武林后辈和平民，不愧众生榭之名。”

    微生沉默了一下，便错过那间隔间，踏入下一间。聆风早与其他魔道高手各自瓜分隔间位置，那些先一步进来的八派掌门早已分散坐在众生榭内四周。本来走在微生后面的靳玉向后看了一眼，忽而脚下一转去了别处

    跟在他们后面走来的万俟看到微生对从前的位置视而不见，目光一沉，跟着步入微生所在的那一间。微生一转身，就看到万俟深沉的目光。

    此刻隔间中只有他们两人，而整个众生榭中，只剩下微生收复的魔盟高手和万俟的傀儡，万俟不必再顾忌外面不明真相的武林人，专注地打量微生，微生如今再看他，终于从他眸间那看似纯然的深情中，看出了许多别的东西。

    万俟不在乎欺骗，不在乎人命，甚至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感受。他眼中只有他自己的目标，为了达成那个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换言之，他是个根本……没有感情的人。

    微生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浓浓的荒谬感。一个根本不知道喜爱为何物的人，他从前是抱着怎么的心态，去和自己虚与委蛇，甚至于他伪装出的深情都没人看得出虚假？

    到底真是他太蠢太没有眼光，还是这个人的伪装太过高超？

    万俟忽然上前一步，像要把他抓在手里，微生飘然后退，万俟连衣带也没沾到，微生已经停在了屏风另一侧：“万俟绝，你喊这么多武林人来，想做什么？你控制不了那么多人。”

    微生不怕万俟杀他，如今他们武功相当，如果一对一，万俟伤不了他。但万俟和莫齐的性格如出一辙，肯定会用其他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清魂是绝尊奴仆，众生榭内就是万俟的地盘，绝不能掉以轻心。

    但也不能过分激怒万俟。眼看他们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微生只能先随便起个话题。

    万俟没有碰到微生，双眼顿时浮现一丝血红，却迅速被他压了下去。他慢慢放下手，做到一边椅上，对他温和一笑：“微生，我没想过控制这些人。”

    微生跟着在那边坐下来。如今再出门去找别的位子，也没多大区别，倒不如在这呆着，正好盯住绝尊的动作：“那是为什么？”

    万俟伸手隔空摄过不远处杯盏，目光在杯盏上凝结了片刻，忽而随意道：“为了让他们死而已。”

    微生猛然心头一跳，压下脑中的不可置信：“……你杀不了那么多人。”

    这是微生万万没想到的答案。他只以为万俟万俟引来那些人是为了吸纳成为自己的力量，可如果他真的是为了杀光那些人，灭亡中原武林……不可能，他没有那个能力，哪怕是八派齐出……无论如何，他都没必要做这么疯狂的事！

    万俟还是那副温润君子的模样，微生始终看不出来他身上半点疯狂无情的样子，他就像披了一层似人的皮，藏住了自己所有秘密、所有本性……

    万俟信手一招，茶壶突然到了他手中，他斟了杯凉茶，伸手似乎想递给微生，但伸到一半，却像想起了微生绝不会接，于是慢慢缩回手，自己饮下：“你还记不记得，武林大会上，我也是如此一次次给你斟茶，你想也不想就接过去了。”

    微生漠然道：“然后我就因为你的算计，被八派围攻，名声扫地。”

    万俟轻轻笑出声，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微生话语中的冰冷。突兀的，他收起笑意，一字一句慢慢道：“那时，我就想杀光武林大会上的所有人。所有的、看过你的和被你看过的人——都该死！”

    微生微微睁大了眼。

    “微生，我时时刻刻都想杀光那些你注视着的武林人。你从来不知道，我为你忍耐了多久，忍耐了多少——今天就是这些人的死期，不止是外面那些，还包括这里面的所有人。”万俟的声音优雅如旧，吐出的词句却一句比一句让微生感到恐惧、心寒，被他握在手中的杯盏，早已化为齑粉。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新就掉收已成定律，我已放弃改变……

    ☆、最终之战（中下）

    微生被万俟的话镇在当场，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脑中一片混乱，想知道万俟绝又在玩什么诡计，说要杀光那些人到底是真是假，但还没等他想清楚，众生榭顶骤然大亮，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生榭正中白玉台上。清魂那双仿佛可以穿透人心的眸子环视过在场每一个人，而后不知道是哪里传出的琴声泠泠响起，清魂随之乐舞翩跹，轻若薄雾的白纱在她四周忽隐忽现，越发衬托出她的风华绝代。

    众生榭间众生舞，一舞倾动众生苦。

    众生一舞，众生皆将堕入无边阿鼻，不断经历他们记忆最深的场景。生老病死、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盛苦——人世五苦，无人能逃，无人能避，这才是众生榭主最可怕的幻术！

    微生正心神不定，不经意间对上了清魂深不见底的双眸中，竟跟着陷入了无边幻境。而这一回，再也没人会温柔地唤醒他。

    此刻榭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自觉闭上眼，挣扎在自己的梦魇中不得解脱，只剩中央一个白衣女子闭目自舞。

    呼……

    呼……

    微生不自觉停下脚步，脚下又是那片熟悉的、泛着血色的无边荒原。带着浓重腥臭的狂风呼啸而来，却在到达他身前时畏缩地分开，又在他身后合为一股，继续向后卷去。

    微生抬起头，看向前方空无一人的远处，仿佛笃定那里会有什么人出现。很快，真的有一个人从那个方向突兀出现，携着风雷之势，如一支利箭般向他射来。

    他下意识抬起手，捻起一个玄妙的手印向前送去。刹那间，仿佛有什么可怕的力量从他身前迸裂，直直朝那个人卷去！他无端知道，如果这股力量打到那个人身上，瞬间就能将他四分五裂。

    但那人没有半点躲开的意思，反而眼中神光一闪，冷漠的脸上显出一丝兴奋，双手成爪凶狠地向前撕来。隐隐中，虚空里似乎传出一道沉闷的裂帛声，微生知道那股力量已经被这人生生撕开。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好像这种情景他已经见过千万次，早已熟悉如同自己的一部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内心一丝奇异的期待，期待这个人的靠近。

    下一刻，那人就已经站在他身前，那双能撕裂虚空之力的手掌早已收回，只是有些高兴地对他道：“你的大道本源又有进境？”

    微生点点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他一身简单的黑衣，虽然相貌俊美，然而那份从血海地狱中杀出的冷漠阴郁却比他的容貌更引人注意。当这双眼睛注视别人的时候，他人能见到的只有杀戮和死寂，但当它对向微生时，却多出了对武学的狂热。

    那是当然的。谁不知道绝尊嗜杀成性，当世能胜过他的唯有代尊。但鲜少有人知道绝尊还嗜武成痴，绝代二尊碰巧在一处历练，从最初的敌对到后来彼此印证武学，转眼已共处了近千年。

    微生下意识不想告诉他，他的大道不但没有进境，反而还遇到了瓶颈，因为他近来总是会多出一些很奇怪的情绪。他对这种前所未见的变化束手无策，只能狼狈说：“绝尊，你是否想过去他处历练？”

    那人想也不想道：“这里挺好的。”忽而他一顿，又道：“你若想去别处，我也可以去，横竖我找不到其他人做对手。”

    微生又想起玉靳的话，迟疑了一下，才说：“……我要去别处闭关参悟一段时间。”那股迟疑又是什么？微生觉得自己应该不知道，但他又分明清楚，那是不舍。

    他为什么会不舍得这个人？既然不舍得，又为什么要离开？玉靳是谁，跟他说过什么？这个人——又是谁？

    那人听后毫无所觉：“好，我在此处等你回来。”

    微生听到他的话，心里不但没有放松，反而越来越沉闷，有许多种他从来不曾接触的陌生情绪如海啸般掀起，充斥了他整个大脑，而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来平息这场海啸，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该说什么。心脏一边闷得发疼，一边又舒服的如在云巅，简直莫名其妙！

    忽然周边画面一变，血色荒原渐渐被一片云雾缭绕，微生一阵恍惚，再清醒时，却发觉自己正躺在清澈温凉的泉水中，周围是漫山遍野开的妖娆的血□□人花。白衣的君子覆在他身上，他缠在君子身下，泉水、汗水被灼人的热度蒸腾而起，如丝如缕，蒙蔽双眼。鼻尖是醉人的花香，舌尖是甘甜的味道，肤上是火热的力度，耳边是呢喃的誓言……

    一切美的太像梦境，微生根本抵挡不住那越来越深的愉悦，只能任心里铺天盖地的感情将自己彻底掩埋。

    “……微生，我要你答应我永生永世……”

    “永生永世，都不会再离开我……”

    “……答应你……万俟……”

    “我不会再等了……很快……”

    恍惚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他皮肤上，脸上，似乎是情人花瓣，微生不自觉尝了尝，竟尝到了一丝带着甜腻的铁锈味，仿佛冰冷的血。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才意识到那是雨。

    ……雨？他和万俟在情人谷的时候，有下过雨吗？

    微生忽然惊醒，猛地一掌打在身前那人胸口，随即迅速向后飘飞！

    刹那间，旖旎的气氛消散一空，原本抵死缠绵的两人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万俟闷哼一声，竟然不顾胸口的伤势，径直追上来，迷蒙的雨水让他们间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却挡不住浓烈的杀意。微生抓过附近情人花，运功向万俟射去，万俟脸色一沉，突然消失在他眼前。

    微生静静聆听身周的动静，雨越下越大，逐渐将身边一切景物都掩盖在白色之后，根本找不到万俟的身影。突然间，远方传来一声长啸，清越有利的啸声瞬间搅乱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幻境猛地一停，随后轰然破碎！

    微生乍然睁开眼，万俟已经不见踪影。他一掌打碎隔间屏风，迅速向外掠出，只听其余几个隔间也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而之前发出啸声的塔顶方向，则有一人凌空跃下。

    微生向那人看了一眼，便反手一掌拍向正中白玉台。清魂及时躲开，白玉台轰然破碎！清魂踏着预备好的路线向上逃离，却正好遇上凌空而下的慕容！

    微生见清魂那边有及时赶来的慕容拦住，便静下心寻找万俟的行踪。有几个隔间的打斗声已经停止，聆风、靳玉两人破窗而出，来到微生身边，靳玉见到慕容正与清魂缠斗，眉头一皱：“慕容，回来！”

    慕容一愣，翻身后退。清魂并不恋战，迅速掠向众生榭内最高处，一处凸出的高台上。

    靳玉快速道：“我们的人都没事。慕容，外面怎么样了？”

    慕容：“我刚来的时候，外面的人都神智浑噩。”

    聆风一怔：“众生舞竟然把榭外的人也拉进了幻境中！”

    慕容继续道：“没事，现在他们都清醒了。”

    聆风这才松了口气，靳玉眉头却越皱越紧，忽然抬头看向清魂所在的高台。

    清魂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十分苍白。她的目光依然冰冷，与靳玉对望一眼，便轻盈钻出塔顶。靳玉吐出一口气：“无论她的幻术再怎么强，也无法以一己之力使千万人同时陷入幻境。这片广场周围，肯定提前埋下了幻阵机关，但幻阵已经被慕容破了，清魂受到的反噬不会小，不可能再有余力催动一次幻阵。”

    微生却道：“万俟不见了。”

    慕容脸色一变，迅速向塔外掠去——万俟既然不在塔里，肯定就在塔外！

    他们追出塔外的时候，广场上的人就像慕容所说，一个个刚从幻境中回过神，纷纷惊疑叫嚷。从苗疆日夜快马加鞭赶来的谢颜、千蝶等人见到微生他们出来，都目光一亮，但微生却没空询问他们。他四处扫视片刻，突然目光一凝，盯着奉天殿顶，不动了。

    那个方才还在幻境中与他海誓山盟，纠缠不断的人，如今正站在奉天殿顶，漠然俯瞰着下面所有人，却唯独没有看他。

    微生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那在幻境中血色荒原里，窒闷无比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他身上，令他一阵心悸。

    站在九重塔顶的清魂忽然出声，冰冷动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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