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记得，那又是为什么呢？当记忆重合的那一刹那，他应该是抛弃了所有曾经的过去才对！只有抛弃曾经，才能够登临未来。这是他的道。他经历了亿万世的轮回，不就是为了这一个所有的融合和忘却吗？

    杜珣觉得胸口有一种难言的沉闷。好像如果一不小心，那颗心就要爆炸开来。

    他没有再去看梅雍。也没有看见过布儿和乌九，或者那个好像也上天来的方桐。他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空荡荡的宫殿之中，闭上眼静修。若是心不能够静下来，他就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他有时候想，怎么回事呢，他真的不记得梅雍以前的任何事情啊。

    是他的这个杜珣对梅雍的记忆太过强烈吗？强烈到连身体都带着直觉？

    人的情感，真的十分奥妙。但是总是心心念念地想着这样一个某人，不会觉得累、疲倦吗。你无法自由自在，你也无法只关注本心。要时刻思念着别人，还要承受各种各样的煎熬苦楚。

    这并不是一个修真问道的人应该做的。

    他好累。

    杜珣圆睁着双眼。真的好累。

    他把自己在宫殿里关了整整半年，法力或者修为，都毫无进境。一头恢复了原本浅碧色的长发，居然渐渐变得灰白。这一日杜珣从无谓的修炼中睁开眼来，他表情平淡地招来侍女梳洗一番，不理会侍女慌张注视他的眼神，庄重地着装，前去八景宫。

    太清道人正在八景宫中为玄都大法师讲道。见杜珣前来，他开口道：“玄祯，你来了。”

    杜珣行礼道：“老师。师兄。”

    玄都法师道：“玄祯师弟，你怎么形容如此憔悴？”

    太清也是皱眉：“玄祯，你还在为那个荒唐念头纠缠吗？你为何如此堪不破？”

    杜珣道：“老师，学生也是不知。”他顿了顿，抬头道：“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相反，我觉得梅雍实在缠人，令人不耐。但是，当梅雍终于看破，要放弃那段因果，我却又觉得心中不对。”

    他声音轻轻地，就好像在自言自语，仿佛一个人在这殿中，缓缓地讲述心中蕴藏已久的心事：“我想了整整半年，但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段因果，究竟错是在我，还是在他，或者只要我们还存在，是否就不会消失？老师，我选择忘记，究竟做的是对是错？”

    他自顾自地皱起了眉：“老师，这是否是凡人情感？为什么，凡人要有情感呢？”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玄都大法师心中大呼不妙，一个箭步上前，将他的便宜师弟扶住。太清拂袖走到杜珣身边，一指点出，点在杜珣的眉心，摇了摇头。

    玄都道：“老师，师弟这是怎么了？”

    太清道：“他钻了牛角尖，心意不明，元神黯淡，唉，他同那个梅雍这是一对儿。”

    玄都道：“老师，这可怎么办？他们两人都是天资高绝之辈，尤其是师弟，乃是开天得道的灵根，结出的七个葫芦又是圣人法宝，身具功德之大难以想象，他若陨落，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太清道：“也是他们绕自己来绕去的，这个想开了，那个想不开，那个想开了，这个又混乱了。唉，现在的小年轻，真是搞不懂。”

    他摇摇头，正准备施展大法力将这钻进了天大牛角尖的杜珣护住元神，拎红云过来解决事端，忽然空中传来一个仿佛天地一般宏大幽远而饱含威严的声音：“太清，将杜珣带来。”

    太清猛然一愣。随后他和玄都法师一道向东边行了一个大礼，太清朗声道：

    “谨遵老师法喻。”

    说话的人，赫然是道祖鸿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课后去买火车票。。悲催之极。。。

    先去了一个地方，那队伍是九曲十八弯。。又去另一个售票点，排了一个钟头，前进10米，然后前方目测还有10个10米的样子。。。。。。。。。

    人生就是一出悲剧tat

    鸿钧

    道祖鸿钧乃混沌开天后一道清气化形，获造化玉牒，修炼成圣，为道之祖，同于天道，收弟子太清、玉清、上清三人，曾于紫霄宫中讲道，度人无数。女娲也是其记名弟子。他居住于玉京山紫霄宫中，平日不问世事，除非圣人大战，否则不会露面。

    这一次，他却竟然为了一个杜珣而发话下来。太清道人心中颇为奇怪，但还是带着沉睡的杜珣骑青牛前去紫霄宫。

    紫霄宫在天外玉京山上，玉京山高万丈，延绵不可见其尽头，乃三界第一山，为万山之宗，紫霄宫就耸立在玉京山顶。宫殿外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混沌之气，其中蕴含有灭世神雷、玄天业火，等闲仙人不可入之。太清骑青牛到山下，正巧昊天大帝同西王母从紫霄宫中下山来，三人各自见礼。

    昊天大帝同西王母当年乃是鸿钧座下道童，封神战前立天庭，两人被钦点下界管理，此时各自已是位高权重，时常会捡空闲回来拜见鸿钧。

    昊天大帝看了一眼在青牛上昏睡的杜珣，低声道：“道祖已在宫中相候。”

    太清道：“好。”他眼睛微微眯起来，道：“你们可知老师发话让杜珣过来，究竟所为何事呢？”

    昊天摇摇头：“道祖为事，我等不敢揣度。”

    太清连忙把嘴闭起来。道祖虽然天性淡泊，亿万年来深居紫霄宫中，但人家凡间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道祖大人的性格多少有点点，那个，这么多年恐怕也改不过来。话还是少说一些。

    太清正想着，从山上传下来一道依旧非常威严的声音：“太清来了？快上来罢。”

    “是。”太清忙应答，向昊天西王母作别，牵着青牛往山上去。

    紫霄宫门口自有道童前来迎接。因杜珣仍在沉睡，抱着又不雅，太清就让青牛驮着他进到殿中。大殿正中悬垂着一道横隔前后的纱帘，纱帘呈紫色，隐隐约约看不清里面。太清就在纱帘前停住脚步，将杜珣抱下来，让他盘腿坐着，向帘后行礼道：“学生太清，向老师请安。”

    “恩。”

    帘子后传来鸿钧的声音。声音慵懒，好像刚刚睡醒一般，不过道祖是不是每天要睡个午觉这种事情可不是太清敢猜的，他敛眉垂目，十分乖顺。要说他在众仙面前的飘逸啊逍遥啊或者庄重啊威严啊全都不见了。乖得像个幼儿园里见到老师的小娃娃。

    鸿钧道：“也劳你了。喝杯茶再走吧。”旁边有仙童捧上仙茶过来，太清惶恐接了，小小口饮下，道祖的茶与他们的茶又有不同，一口水便能增人话，他自顾自躺倒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一边对着殿外高声喊道：“陵儿，拿一壶芝灵酒来！”

    外边有小仙童匆忙答应的声音，然后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远去。杜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祖是准备喝酒睡觉呢？不过一会儿就有仙童将芝灵酒呈送上来，这芝灵酒乃是仙界有名的仙酒，味道醇厚悠长，兼且后劲十足，就算是金仙喝多了也能醉倒。

    仙童为鸿钧将酒满上，鸿钧取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他晃晃脑袋：“恩，味道还是淡了点。”鸿钧看向杜珣：“杜珣，你要不要也来上一些？陪你师祖我喝喝酒，虽然劲头淡了点，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杜珣呆滞：“呃，师祖，我不大喝酒。”

    “恩，这样啊，真无趣。这样无趣梅雍不会喜欢你哦。”鸿钧道。

    杜珣大窘：“师祖，梅雍本来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关系呢？”他向鸿钧伏倒行礼道：“师祖，还请你为我解惑！这些天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为何，我心里竟然一直对他这样心心念念，甚至要生出心魔。”

    鸿钧却不答话，只招招手道：“你过来我这里。”

    杜珣没听清，掏掏耳朵：“啥？”

    鸿钧拍拍身下的软榻：“过来，坐在这里。”

    杜珣心里囧了一下。鸿钧道：“过来啊。”

    杜珣只好走过去，在鸿钧身边坐下来。鸿钧非常自觉地调整了一下躺的姿势，把头枕到了杜珣的腿上。杜珣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被鸿钧抓住了手臂，生生压下来。

    鸿钧很舒适地枕着杜珣的腿，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咂咂嘴道：“你感觉如何？”

    杜珣讷讷道：“什么感觉如何……？”堂堂道祖，开天来三界第一人就这样躺在他的腿上，就算淡定如葫芦藤儿也有点承受不住了，一时间脑筋有点很转不过来。

    鸿钧道：“我枕着你的感觉啊，哎呀，你怎么这么迟钝，好歹是金仙的人物了。”

    杜珣半天才道：“没……没什么感觉。”

    “好吧。”鸿钧摆出受伤的表情，道：“那如果是梅雍枕着你的腿呢？”

    杜珣一愣，随即道：“可他没有枕啊！”

    “拜托，想象一下啊！”

    杜珣想了半天，道：“想不出来。”

    鸿钧扶额。

    “杜珣，其实你知道这种感觉。”鸿钧道：“因为你曾经体验过。”

    杜珣皱眉道：“没有吧——就算是体验过，那也是那个杜珣，并不是我。”

    鸿钧叹道：“是你不是你，你何须这么分得清楚？就算是轮回转世，那也是万千你中的一个，杜珣，或者任何你的一个转世，不就是你自己？”

    杜珣辩解道：“虽说如此，但是我失去了他们的记忆，我如何能说我就是他们呢——”

    鸿钧道：“你看，杜珣，这便是你的劫了。”

    杜珣没有反应过来：“劫？这能算是劫吗？”

    鸿钧道：“如何不能算是？若你不能将这些看透，迟早要成为你的心魔，阻碍你修为的进步。杜珣，我问你，你来仙界这半年，你是否有半点修为的增长？”

    杜珣道：“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我才请师祖解惑啊！”

    鸿钧笑道：“我为你解惑，若你自己不愿听，怎么解也是没有用的！”他直起身来，靠着软榻的床背，直直地看着杜珣的眼睛：“杜珣，我问你，你为何要经历轮回？”

    杜珣道：“因我不懂人类感情，不能化形，因此特地将先天灵光投入轮回之中，以求大道。”

    鸿钧道：“好，人类心思错综复杂，一旦入世体验凡人心，便能稳固道心，增进修为。你能够为化形做出这样打的牺牲，常人所不能及也。”

    杜珣忙道：“师祖谬赞了。”

    鸿钧道：“那现在呢？”

    “现在？”杜珣不懂：“现在……现在什么？”

    鸿钧叹道：“现在，你了解凡人情事了吗？”

    杜珣僵了一僵，道：“我……我经历亿万轮回，将记忆融合，了证道心，但为不生心魔，又将记忆全部散去。是以……是以并不了解。”

    “既然不懂，你如何完固道心，明照本我。唉，你这笨蛋。”

    鸿钧道：“杜珣，我再问你，你这亿万世的轮回，为什么偏偏对梅雍如此念念不忘？竟为了他差点元神不稳？”

    杜珣道：“是因为他……因为他纠缠于我……”

    “真的是他纠缠于你吗？但据我所知，梅雍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放下一切，静心修炼了。”鸿钧道：“杜珣，难道不是你自己在潜意识之中，想要将他留住？”

    鸿钧道：“杜珣，你还不懂？！你的记忆并未消散！它们只是深埋在你的心底，梅雍对你的影响之大，更是令你无法将记忆掩埋，因此你才会有意无意想起他。他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的人，并不是一个要了结的因果，而是一段无法遗忘的情！”

    “而你，也不愿意将这段情遗忘！”

    鸿钧大喝一声：“杜珣，你还不醒来！”

    这一声吼声，如当头棒喝，将杜珣的元神硬生生震散。他所有的犹豫不决、徘徊不定、以及隐隐的担心害怕，以及在梅雍说出“后悔”二字后的心痛悔悟，在这声大喝声中被凝聚成一团，随后在元神中爆炸开来。

    这一个爆炸威力之大，简直难以想象，杜珣原本就飘摇不定的元神登时就被炸得四分五裂。元神甫一炸裂，他紫府中那条幽深浩瀚、不停流动的命运长河就陡然地翻卷起来，波涛涌动之间将碎裂的元神包裹在波涛之中。

    鸿钧呵呵笑了两声，他一指伸出，直直点在杜珣的眉心，一道绚烂华丽的七彩光芒顿时从他指尖渗入到杜珣的紫府之中，渗入到了那条包裹着杜珣破碎元神的河流当中。

    这河流登时加倍地翻滚起来，一道道七彩璀璨的光在水波之中闪现，亮得能够灼瞎凡人眼睛，将原本昏暗如夜的河水照亮，只见河底一道道游动的白光，仿佛有了另一半，皆是一端微微抬起，朝向紫府天空。

    鸿钧轻声道：“起吧！”

    这河流猛然一个停顿。随后一个浪花骤然腾空，无数道白光从河底冲天而起，冲入了杜珣的元神之中。

    杜珣七窍流血，已经躺倒在了鸿钧的软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请做好心理准备明天就是最后一章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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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

    有数不清的记忆，像潮水一般向杜珣涌来。他身体无法动弹，甚至身子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是紧紧闭着双目，眼前一片漆黑中，无数道的白光冲入了他的眼眸。

    这是谁？

    这又是谁？

    每一个，每一个，他都无比熟悉，但又无比陌生。他抛弃的记忆，他不会后悔，这是他自己做出来的选择。是，这是他自己做出来的选择，他觉得这样才是最正确。

    但是，记住了梅雍，甚至忘不掉梅雍，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所以，这也是正确的吗？

    那无数的记忆在他眼前一晃而过。无数的情感过往，在他的元神中印下深深的印记，随后又被命运长河的浪涛拍散。只剩下最后一个，那样一张俊秀的脸，飘逸的身姿，温柔而宠溺的眼神。

    是梅雍。

    一个浪头凶猛地打过来。

    杜珣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来：“不要！”

    鸿钧懒洋洋地靠在一边，道：“不要什么？”

    “不……不要……”杜珣愣愣的：“不要忘记他……”

    “是吗？”鸿钧微微笑：“那么，你想起来了吗？”

    鸿钧一指点出，杜珣再次闭上眼睛。他身子却坐起来，摆成盘坐的姿势，两手捏成法决，双臂自然弯曲摆在膝头。曾经的记忆如电影的过场，一幕一幕呼啸而过，最后在梅雍的脸上定格。

    他见到自己从凡间的华山上摔下去，他见到梅雍微笑戏谑的脸，他见到他们带着布儿一起回家，他见到方桐，他见到乌九，他见到秦广王和孟婆，他见到幻境里的林传，他见到自己浑身燃烧起来的碧火，他见到杨戬和哪吒，他见到美丽的昆仑，他见到那些一个个在他的那一次生命中经过的人。

    似乎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他知道，凡人的生命，不过是转瞬即逝，无法挽留。但是一切又都是如此深刻，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们过着他们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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